第56章 汝嫁殇(二十)(1 / 2)
宁阶与王真皆是脱口而出。
王真听到宁阶的声音,擡起血红的眸子擡头望去,见是宁阶脸上的苦笑,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王真讽笑道:“又是一个疯子。”
伏凇看着王真,眼神又沉了几分。
宓沈踅身看向宁阶,生冷着声音问道:“为何无用?”
宓沈的话虽是生硬,但他仙风道骨,哪怕生硬,也端着一股淡然之意。
可是只有宓沈自己知道,当他听到宁阶说无用时,他的心脏突然绞痛,一股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铺天盖地冲袭着他的心。
曾眼也不眨把毕罗一族屠杀殆尽的微雾长老,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惶恐。
宓沈见宁阶低敛着眼没有回答,不觉朝他逼近一步。他擡手攥紧宁阶的手腕,再次问道:“你为何这般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宁阶的眼睫颤了颤,他苍白的唇蠕动几下。
他还是说不出!
宁阶倏地闭上眼。
宓沈见此,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
不等宁阶回复,江鲤向王真问道:“为何没用?”
王真看着宁阶与宓沈之间的僵持,攥紧了手。
“因为此阵是情阵!”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其声之冷,随着其灵力的散开,差些将人冻僵。
归境听到此声,先是露出惊愕,旋即再露出凝重。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宁阶与宓沈,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
话音消散,江鲤等人见到磅礴冷厉灵力的来源——白帷。
白帷御剑慢慢落在众人面前。
他看着宓沈攥着宁阶的手,眼神一凛,他下意识擡手驱灵想把两人的手打开,但见外围是宓沈的手,这才收回灵力。
归境走到白帷面前,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白帷淡淡瞥了归境一眼,再次把目光落在宓沈的身上。
白帷冷声道:“清风,你愈发没有礼教了。”
宓沈的腕骨颤了一颤。他擡眸看向宁阶,见他情绪更低,眼中的烦躁更甚,但白帷在这,他不方便询问,只好深深看了宁阶一眼,松开了他的手。
宓沈转身看向白帷,擡手向他行了一礼:“掌门。”
白帷冷哼一声:“你眼里是越发没有我这个掌门了。”
宓沈放下手,没有回话。
一旁的王沂见到白帷自然行礼,但见白帷对宓沈态度如此,不觉看向一旁微微颔首的伏凇。
归境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掌门怎会来到此处?”
白帷冷冷看了归境一眼:“你不是在炼你的药,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归境也不怕白帷眼里话中的冷意,直接回道:“除魔卫道,是我等修仙者的责任。我既然见汝山出现魔气,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白帷冷哼一声:“俯林,除魔卫道,修仙者责无旁贷,可你有吗?”
归境脸色一僵,低头嘀咕道:“不就是没给你传信嘛,至于在一众晚辈面前不给我留面子吗?!”
白帷自然明白他这是故意的嘀咕,但他依旧不给归境面子,直接道:“俯林,等事情结束后,自行抄写门规五千遍。”
归境刚想反对,但目光触上白帷结了冰的目光,瞬间溃散。
他太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性子了,若是此刻反驳,便会再次翻倍。
想起自己曾抄了一万遍门规的纸到现在包药都未用完,归境忍着头皮发麻,擡手行礼道:“是。”
话音间,汝山上方的天是越发血红,像是民间成婚时用的鲜艳红绡,不过此时倒不是新婚的喜悦与祝福,而是天谴将降的恐惧与骇然。
江鲤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汝山百姓,忍不住向前问道:“情阵?”
宁阶缓缓开口道:“没错,这是情阵。此阵不光是用生灵为源,更是以王真对元西的情为罩。”他缓缓擡眼看向江鲤,继续道:“他虽然不知道你还活着,但他为了避免出现像你一样不怕死的人,所以特设了此阵。”
宁阶慢慢仰起头,不断涌动的红色天幕映在宁阶的眼中。
他闭上眼,一股风,轻轻掠过他的发间。
等风过,宁阶睁开眼,目光回到江鲤的身上。他露出了一个笑:“心怀大志者,不拘儿女私情。可王真恨的就是元西以及你的心中,没有情。”
等宁阶知道汝山诡秘背后是王真在不断推动时,他不止明白狗和鸡的死为何不同,对新婚夫妇跳树也有了几丝清明。
他们其实陷入一个误区。
他以为王真出现在古樟下是因为察觉出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为了减少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这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亦或是,王真把这对新婚夫妻当作他和元西,以生死来彰显他对元西的爱,通过此种行为,来缓解他行情阵中间留下大片令他痛苦的空白时间。
第二种的确是有可能。
王真的确为复仇进行餐前的甜点,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在羡慕。
元西对王真的确有情,可是这丝情意在元西的心中,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道。
甚至更比不上与她一同探寻此道的江鲤。
王真恨元西,恨她总是会轻而易举为各种事情放弃他,恨她心中明明对自己有情,可本是第一位的他,在元西心中永远是最后一位。
元西死后,他无时无刻不充满怨恨,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他是做好了毁灭后为元西殉葬,但毁灭前有太多空白时间了,他很痛苦,他备受自己是又被放弃的这个念头折磨。
新婚夫妇跳树验证情意才能避免死于鬼新郎的习俗,确是王真空隙之余缓解自己痛苦的一种方式。
他想看原本相爱的男女因跳树所致的残疾来互相记恨对方,在情阵开启前,彼此不断的折磨,让他们尝到与他一样的痛苦。
但当这些人义无反顾从树上跳下后,王真却又心生羡慕。
他看着坠落的新人,意识模糊中,像是看到元西把他放在第一位,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愿意以死这种惨烈的方式证明她对他的情意。
是啊,如果那是自己跟西西会有多好。如果西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他会不会不会变成如今丧心病狂的模样。
所以,王真动手救下真正有情的新人。
他把他们当做自己跟元西的化身,畅想着元西心中的第一位是自己,幻想着哪怕有鬼新郎这种肮脏事,但是元西放不下他,所以不曾去参与江鲤的谋划,哪怕身边的环境诡秘骇人,但是他们依旧能够情意绵绵、长相厮守。
因情而生的恨意,同样也因同样热烈的爱与情而消散。
江鲤攥紧了手。
宁阶顿了顿,他看着江鲤眼角复杂的泪珠,忽然不敢再说下去。
也是,要一个一直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人,知道自己不具有任何能力去解困,这太痛苦了。
这比此事是因她而起,更加令江鲤不能接受。
宁阶说不下去,但不意味着别人不会说。
白帷看向江鲤,直接道:“你心中没有情阵要的情,哪怕你真的凭借自己修炼出最顶端的修为,你也救不了汝山的百姓。”
江鲤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以为能够解决此次灾难的宝物,从江鲤的手中掉了下来。
她原本就惨白的脸此刻倒是有了些红意——脸上的伤口因情绪激烈而皲裂,渗出丝丝血意。
归境眉头轻皱,他走到浑身僵硬的江鲤身边。
他刚想把江鲤打晕,就见江鲤擡手挡住了归境的手。
归境身为一个医者,面对死不配合的病人,眼中浮现出怒意。
他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想搭上你这条命嘛!”
江鲤想说话,但是她的脸太疼了,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擡起僵硬的手,用力拍了拍又痛又麻的脸,勉强做了一个表情。她擡眼看向归境,道:“多谢仙师的好意。”
江鲤顿了一下,她蹲下身,把那颗牙齿捡了起来。
她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牙齿,手指慢慢收紧。
良久,江鲤渐渐松开泛白的指骨,她轻轻擡起头,绕开归境,走到白帷面前,把这颗牙齿捧到他的面前。
白帷眉头蹙紧,但是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江鲤开口。
江鲤倏地一笑:“阿真说的对,是我想要做高払。”
一滴泪从江鲤的眼尾凝成一珠,那泪珠小小的,颤颤巍巍挂在她的尾角,似乎一股轻柔的风就能让它砸的粉身碎骨。
或者连这股轻柔的风都不用,它自己就会毅然决然跳下,跳它个粉身碎骨,跳它个飞灰湮灭。
“……可是,却是让别人替我成了高払。”
江鲤倏地跪在地上,高高捧起这颗魔牙,道:“请仙师赐灵。”
白帷静静看向江鲤,道:“如本尊之前所说,此是情阵,你不入情,哪怕功力再高,焉能破阵。”说完,他顿了一下,补了一刀:“这颗魔牙被灵力激活,你也做不了高払,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