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难参破(十四)(2 / 2)
宓沈借着荧火莲的光,看着魔界这黑茫茫的天,心情也有些微沉。
宁阶办公的房间离宓沈待的冰室并不远,只需要再过一个转廊就到了。
今夜是郅汝守夜,他远远便看到宓沈,于是向前迎过去。
郅汝向宓沈行礼:“仙尊。”
宓沈看着灯火通明的房间,不由问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他怎么还未歇息?”
郅汝倒也放心宓沈,直接回道:“赤璋丢了,今日仙尊去处理此事了。”
宓沈脸上露出了惊讶:“赤璋丢了?”
郅汝点头:“今日一早我去查看赤璋的状态,却见安置赤璋的木架上空了,这才发现赤璋丢失。”
宓沈疑惑道:“赤璋已被阿阶炼化,它消失阿阶怎会不知?”
郅汝轻轻一笑:“郅汝不知。”
宓沈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赤璋一事,他的目光全在那间房间里。
郅汝看宓沈的心思全在宁阶身上,不由轻笑道:“仙尊在忧心?”
宓沈轻声道:“他是一直这么晚歇息吗?”
郅汝踅身看向宁阶映在窗上的影,回道:“不是。”他转眸看向宓沈,微微一笑:“魔尊勤于修炼,几乎从不歇息。最近还是多亏了仙尊,魔尊的气色要比之前好些。”
宓沈慢慢收紧胳膊,抱紧了怀中的琴,“他已是魔尊,为何……”
郅汝眸光突然闪动了一下,但宓沈的心思没在郅汝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这丝异常。
他回道:“郅汝不知。不过郅汝斗胆猜测一下,应该是魔尊还未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才仍会这般辛苦吧。”
宓沈敛下眼,并未说话。
郅汝继续道:“仙尊抱琴而来,想必是要见魔尊。可需郅汝去通禀?”
宓沈摇摇头:“郅护法按阿阶布置的来就可。”
宓沈话音刚落,无数藤蔓从廊道外爬到宓沈面前。它们不断缠枝,形成一个紧实的琴几与矮凳。
宓沈把雪梅凤尾琴放了上去,轻挑一下试了试音。
郅汝看着这十三弦的琴,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之前宓沈与郅汝的谈话是宓沈有意消去,是以宁阶在房内一直不知宓沈在外。
可宓沈抱琴就是来弹给宁阶听,并未隐藏声音。
琴声响起的那刻,宁阶立马察觉到宓沈在外面。
他倏地从冰桌前站起身,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鹤氅,直接推开门,顺着琴音的方向走去。
宁阶见宓沈在弹琴,怔了一瞬,旋即把鹤氅披在宓沈的身上:“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披鹤氅就在外面弹琴!”
宓沈停手,低眸看着宁阶脸色着急地帮他系结。
郅汝见宁阶冲了出来,往后退了几步,挥手把周围的魔兵驱散,自己给两人落了一个特殊的结界,也转身离开了这里。
等宁阶系好后,才发现这里就只剩下了宓沈跟自己。
两人之间一片寂静,只有雨打屋檐与风摇风铎的声音。
……
宁阶往后退了一步,道:“外面风雨大,随我回房间吧。”
宓沈却抓住宁阶微凉的手,擡眸道:“阿阶,陪我在这边坐会儿吧。郅汝设了结界,不冷。”
宁阶抿了抿唇,坐在了宓沈的旁边。
宓沈见宁阶仍有些急促和尴尬,也不勉强他,伸手开始拨弄琴弦。
宁阶一开始因为紧张和无措,还未听进去。
后来这些情绪消散后,宁阶突然发现这曲调有些熟悉。
仔细一听,发现这竟然是杜芜小调!
宁阶倏地转眸看向宓沈。
但宓沈面色如常,宁阶从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宁阶只好转回身子,敛目静静听曲。
在杜芜时,宓沈说这杜芜小调是他父母的定情曲,宁阶虽记在心中,却并不认为宓沈口中的话为真。
阿沈来梁陵时年纪还小,根本不可能记住他父母的事情。
可他来到魔界后,打听一番,没成想,这杜芜小调确实是戎宿与处寂的定情之曲。
宁阶内心极其复杂。
有妄想要实现一般的狂喜,有对妄想要实现的怀疑,也有被泼了一头冷水的幻灭,更有……对阿沈的心疼。
就在各种想**费上阵中,多年来被宁阶刻意压着的疲惫如岩浆般被泵了出来。
这些疲惫不止有连续不断修炼带来生理上的疲惫,也有结局不可逆转、命途多舛的无可奈何带给心理上的疲惫。
宁阶的眼皮开始发沉。
轻缓的琴声完全消解了他的抵抗,宁阶的睡意被不断催发,终于在某刻达到了顶点。
宁阶再也撑不住这睡意,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最后落在宓沈刻意靠过来的肩头上,安心而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宓沈在见宁阶的头开始沉时,一个挑弦动作,就微微解开宁阶围在他身上的鹤氅。
宽大的鹤氅在宓沈肩头滑落了大半。
等宁阶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宓沈停弦,伸手把滑落的鹤氅披在宁阶身上。
宽大的鹤氅把两人围住,两人缩在里面,都感到一股暖意。
宓沈转首在宁阶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手轻揽着他的腰,擡眸望着远处,赏着雨景。
两人的头轻靠着,在这雨夜相互依靠着。
不管是曾经流逝的时光,还是接下来要经过的时光,像是从未改变过。
——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倚。
宓沈汲着宁阶身上的暖,目光发散地看着雨落在桃花上。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宓沈并不喜欢弹奏这首杜芜小调。
这首小调的确是他父母的定情曲。在他幼时,母亲也经常在夜晚哼唱哄他入睡。
但来梁陵后,这首小调就成了他的噩梦。
戎鸣从一开始就不愿白阑收自己为徒,哪怕已成定局,他见到宓沈不是甩脸色就是冷刀。
但他毕竟是母亲的父亲,在不可躲掉的孤寂中,也会思念母亲。
那时宓沈为了讨戎鸣欢心,就用着自己做的琴给他弹奏,以慰藉戎鸣的思女之情。
演奏完毕,戎鸣倒是暂可抚慰孤寂,但白阑却受了刺激,发了神经。
他对戎宿的恨都凝结在无数的鞭打之中……
伤口不断凝痂覆茧,宓沈也明白戎鸣知道白阑对他所谓的“惩戒”,但他并不去阻拦,因为他也恨自己。
宓沈学聪明了,再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白阑已经受了刺激,梁陵一旦有人拿出十三弦的琴,白阑除了责罚那个弟子,也会再找借口惩戒自己。
若不是白帷最后把梁陵所有十三弦的琴烧掉,恐怕他后来也不会过得那般宁静。
再后来,宓沈就遇到了宁阶,并把他抱回了窃蓝山。
窃蓝空寂,宁阶那么大的孩子哪怕在外流浪多年,也还是会怕这种空寂,尤其是在雷雨夜,这种恐惧被翻涌的乌云不断扩大。
宓沈知道宁阶睡不着,就想哄他。
但他嘴笨,不会讲故事,也想学母亲轻哼,无奈嗓音清冷,哼出来的声音更是别扭怪异。
于是,宓沈只好再次拿出在灵袋中覆尘良久的琴,弹着曾令他生怖生压的杜芜小调,哄着宁阶入睡。
当宓沈的手在拨弄琴弦时,曾经受的鞭打炽痛再次作祟,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早已消失不见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
但是,当宓沈看着宁阶将要入睡的面容时,他的心竟然奇异的安静下来。
他所受的伤痛,在那刻,被这毫不设防的睡颜给抚平。
……
想到这,宓沈不自觉低眸再次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宁阶。
——阿阶,你知道吗?
在你未知的时月,你曾抚平我所有的伤痕,给予我走下去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奔向你!
不顾任何的,奔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