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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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安德烈的目光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就掠过了,吝啬得不肯给予他多余的一秒。伊森讪讪地低下了头,露出一副十分窘迫难安的模样,以至于双颊都勃然烧红。可在黑板上写下“自由意志”一串大字的安德烈却一眼就发现了这不过是他的表演。
他丝毫不觉得愧疚和尴尬,相反,他觉得很有意思。
是的,很有意思。伊森想,昨天被自己撞伤的人今天是自己的老师,他没记错的话,他昨天是为了保护一个黑人小孩。简直虚伪至极,伊森在心里把安德烈啐了一遍,然后眨巴起湿润的小鹿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安德烈。
但教授没有理他。
安德烈目光扫视了一圈大教室,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身着府绸衬衫的艾利希奥坐在侧边靠墙的角落,目光炯炯,显然期待已久。在他身边则坐着安东尼奥·努涅斯——他忠实的追随者,黑头发黑眼睛,像暗夜里的精灵。
他也是大学生联合会的高级干部之一,尽管稚嫩,但很有热情。
安德烈朝大家和煦地微笑,说:“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自由意志’。”
“人是否具有自由意志,请大家自由地发表看法。”
安德烈双手撑在讲台上,微微俯身露出期待的表情。他一是想听听学生的见解,二则是后背的疼痛实在不允许他说过多的话。仿佛看到教授正在冒冷汗,艾利希奥疑惑地皱起关心的眉头。
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心,伊森一眼就看出眼前的教授正在遭受疼痛的折磨,他先前还佩服这个人还能坚持来上课,现下却升起了耍弄一番的顽劣念头。于是他举起了手,还招摇地晃了两下。
安德烈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认为人当然有自由意志,不过嘛,看程度,有的人觉得自己有完全的自由意志,那不过是说大话啦……”
伊森大咧咧地谈论着,西班牙语在他嘴里像是烧红的碳,烫嘴似的。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低声的轻笑,带有嘲笑意味。
他是天才,但是是情报以及射击搏斗方面的天才。他没上过哲学课,他其实对哲学一窍不通,但他就想吸引安德烈的注意。
安德烈沉静注视他,说:“当我们谈到自由意志时,就不可避免地要谈到决定论。这位同学,你叫?”
“我叫伊森·洛尔。”
“嗯,好的,伊森。你能说说你在决定论上的看法吗?”
决定论伊森也并非完全没听说过,但他不懂专业词汇,对其流派也不甚了解,他突然有点后悔站起来。因为后面的嘲笑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明目张胆起来。他羞红了脸,但教授依然宁定地望着他。
这眼神里没有鼓励也没有蔑视,更无期待。伊森感觉到冷落,哼了一声,说:“总之,人不能完全自己做主的。但要我说,人的自由意识还是挺强的,比如我现在想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就站起来了,我现在想闭口不言,那么我就坐下来沉默。”
话语刚落,仿佛为了进行证明,伊森唰的一下坐下身。他脸上依旧自信微笑,的确闭上了嘴巴,但在内心里涌出来一股股懊恼叫他恨不得掏出枪把刚才在身后嘲笑自己的人给毙了,这种情绪隐现在那双灰棕色眼睛里,又被安德烈敏锐地捕捉到。
教授却根本不在意他,目光扫过人群,问:“还有同学要发表吗?”
艾利希奥站了起来,他先是朝安德烈点头致意,表现出充分的礼貌与尊敬,然后开始说:“我认为人是有绝对的自由意志的,这虽然听起来充满骄傲与自大,但人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是它驱使我们做出选择,而我们的选择则成就了我们,定义了我们。”
安德烈赞许地点头,继而听了另外几名同学的看法,然后开始他对决定论的讲解。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疼痛,拿起了粉笔开始板书。
“说到决定论,不可避免就要弄清楚决定论的三个流派,或者说,三个方向,分别是强决定论,弱决定论和自由意志论。”
“强决定论认为人的意志都是有原因的,无论想什么做什么,都是被某种因素所驱动,万物都是被决定好的,自由意志不存在。其代表人物是费尔巴哈,这一论点基于牛顿的经典力学。”
“而弱决定论,则承认世界上的万物都是有原因的,决定论并无问题,但决定论并不能消解人的自由意志,只要人执行了自己的意志,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自由,那么他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自由的,其代表人物是斯宾诺莎。”
“而自由意志论则否认了决定论,他们强调人类意志的彻底自由性,所有的一切只在于选择。代表人物则是萨特。量子力学可支持这一点。”
大家听得很认真,伊森却懒散地撑着头,兴致缺乏的模样。
“费尔巴哈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因果论的坚实拥趸,他认为万事万物都严格遵守一种必然性,而偶然不过是一种没有探究到真相的托词,人的自由意志只是人类可悲的幻觉罢了。在这里,我们需要深入了解偶然和必然之间的关系。”
听安德烈讲到这里,伊森突然冷笑一声,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他的奇妙相遇。是偶然呢?还是必然?
“而斯宾诺莎则说过,‘人们相信他们是自由的,是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意志和欲望,却忽略了背后的原因。’斯宾诺莎认为,意志只是思想的一个样式,是对事物做出肯定和否定的一种能力,但并无能力决定任何事物的变化。他把人的生命比喻成抛在空中后自由落体的石头,说这就是所谓的‘自由意志’。”
“飞翔的石头以为自己有自由意志,却没意识到它的运动轨迹完全取决于重力,阻力以及被抛出时的状态。它自己什么都决定不了,可当那块石头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自由,那么便是一种自由。这并不是选择性的自由,而是对必然性认识的自由。”
有道理,伊森心想,但他想睡觉。他从来没觉得哲学课有这么无趣过。可他身边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老实说,除了这个什么兰兹教授的脸还有得一看,他讲得再好他也懒得听。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可调查过那个艾利希奥。
这个极端左翼分子对兰兹教授的崇敬完全不加掩饰,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大学生,伊森内心嘲笑,这种神情把兰兹教授的立场暴露得彻彻底底。他也是反巴蒂斯塔的,说不准……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