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4(1 / 2)
==========================
安德烈垂下眼睫让视野变得黑暗时,他能感受到游走在自己耳畔的旖旎的呼吸,克制的情欲随翕动的唇弥散开来,如蛛网缠绕他,浓烈到让他无力的心更加疲惫。艾利希奥再次吻上来时,解开了他睡衣衣领的扣子,亲吻落在他的唇上,下颌,滑落至脖颈。安德烈轻微地呼吸,仿若自己不存在。他释放走了自己的灵魂,让此处空留一具肉体。
当他感觉衣衫从肩膀处褪下,炽热的吻并没有停下的打算时,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上方的人推了推,力气不大,态度却很明显。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于是看不见艾利希奥通红的眼睛是如何将交织爱与恨的目光狠狠钉在他的脸上。艾利希奥因这拒绝有片刻恼怒,他反过来抓住安德烈的手,用力地摁在他的头顶。
手腕上传来痛楚,安德烈在想,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他已经不再年轻,他所坚持的仿若虚无缥缈的亭台楼阁,大雾笼罩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任人摆布,对人生毫无主导权,若说年少时是因为不得已,可如今人已至中年,却愈至困境。倘若他再迎合一些……不,没有任何作用,他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
希望——他被希望害惨了。过去十几年他怀有回去的希望,后来又怀有与爱长厢厮守的希望。他曾在前一刻升入云端,后又猛地坠入黑暗的冰罅。明明已经摔得体无完肤,却在伊森将他从后抱起来的哪一刻,细细的火焰又在他心里开始燃烧,长明不止。他恨这样的自己,也恨此时无法反抗艾利希奥的自己。
于是他睁开眼,洇着海雾的眸子里没有往日的温柔与缱绻,他勾起唇角,迎上艾利希奥的灼灼目光,满含讥讽地微笑了一下。
这嘲弄是对于自己的,也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仿佛在说随你吧,他此时的配合不过是对世界失望之后的堕落,无关乎任何爱情,所以随你吧。艾利希奥愣住了,在这无所谓的态度中悻悻松开束缚住安德烈的手。他从教授身上下去,一改往日没有睡在书房的沙发上,就在他侧边躺了下来。
“至少允许我睡在这里。”他闭上眼睛,不等安德烈的回答,将他扯到自己怀里,好似已经拥有他。
他在自欺欺人,但如果有别的办法,没人会愿意对自己说谎。
伊森在西边的渔民——介绍他去疗养院工作的跛脚萨洛斯家里睡了一夜,好心的萨洛斯给了他家里最好的一条羊毛毯,他裹着毯子躺在棚屋外的露台上,看夜幕低垂,看清晨浓雾侵袭而又散去。
他吃了块面包,就往疗养院的方向走,但走到警戒边缘就识趣地停下来,靠在一块礁石上,盯着安德烈所在的别墅就是一整天。艾利希奥临走时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与他有交谈,于是漫长的仰望是孤单而寂寞的,除了萨洛斯偶尔给他端来一碗水。
“先生,您走吧,你会被晒坏的。”萨洛斯忧心地说,伊森在他眼里也是个好人,淳朴的他不忍心见他这个执着的年轻人受苦。当然,布兰卡医生偶尔也会来到疗养院前的棕榈树下,站在阴影里看他,然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摇头离去。
他并非不痛苦,但这痛苦在安德烈房间的窗帘拉开,现出他模糊的身影的那一刻,就变得微不足道。很卑微,他知道,但他乐在其中,也深知这是自己必须受到的惩罚。他时常抚摸饱受痛楚的右手食指,喃喃自语。
“你在看着我吗?你看他,明明也在看着我,却装作看不见的模样。”伊森露出怅然的微笑。
下午时,当安德烈在海滩上散步时,会有士兵警戒在周围。伊森不被允许上海滩,于是他便在齐腰的海水里前行,与安德烈相隔几十米,或是走,或是游,他总保持和他一个速度。
夜晚时,他会回到萨洛斯的家,睡在露台上,将今日看到的安德烈的身影在脑海里回味,反复咀嚼他每一道步伐,每一次转身。但他总是不笑,伊森想,那是他的骄傲。
他蜷缩着睡去,在天明时重复一样的生活。艾利希奥来的时候他便藏起来,不再窥探二人,怀揣痛楚缩在林子里。直到直升飞机离开后他又现身,如此好几回,两个礼拜过去了,他比来时瘦了好几斤,晒伤让他的脸颊通红,在夜里不得不拜托萨洛斯从疗养院里弄来点冰块降温。
有一天,萨洛斯在晚上归来时兴致很高,黝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他从怀里拿出一沓比索,说这是他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工资。
“我可以修葺屋子了。”他对伊森说,“孩子他妈可以坐在露台下乘凉,台风来的时候,也不会再漏雨了!”
伊森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半个多月的借宿让他和萨洛斯建立起来了友谊,尤其萨洛斯总会偷偷告诉他一些关于安德烈的消息,诸如“好心人今天没有咳嗽”“好心人昨晚在书房里念诗”“好心人总是站在窗前”……
“我没有学问,先生,可我能听出来那是情诗,没有‘爱’这个字眼,但念出来的都是爱。好心人在书房里默默念给自己听,但我却看出来了,那是念给您听的,先生。他在想念您。”
遥望海洋,伊森幸福地垂下头,将手放在海面上,感受海水从手指间流逝的触感。渔船上,萨洛斯控制发动机,两人朝古巴岛驶去,他们要去城市里采购修缮房屋的材料,萨洛斯听说伊森是从哈瓦那来的,于是他请求伊森带他去一趟哈瓦那。
“咱们的国家变了,我想去看一看首都。”萨洛斯在前一晚目光如炬地说。
“当然,我会带你去的,萨洛斯。”
他们上了主岛,伊森租了一辆汽车,开车前往哈瓦那。城里的秩序正在重建,随处都可见身穿橄榄绿军服的军人。人们向军兵控诉那些曾迫害过无辜人民,来不及逃离古巴的巴蒂斯塔政府分子,曾经不可一世的军警此刻被人民踩在脚下,发出乞怜却无人理睬的哭嚎。
他们采购完物资,在回程的时候,看到一群妇女围在运河的空地上,愤慨地扬起拳头,嘴里发出讨伐之声。不知为何,伊森被这一场“审判”吸引,他和萨洛斯下车,来到了运河边,穿过人群后,他呆滞地站在原地。
她依旧是美丽的,尽管褴褛的衣裳遮盖不住她遍布伤痕的身体,毫无光彩的眼睛看不到一丝生气,但这种衰败的美只会更令人心惊,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伊森在幼时总爱端详照片上的清纯可人的女学生,如今却被士兵的来复枪指着头,跪在运河边的刑场上。她在爱而不得中背叛了爱情,成为杀害他父亲的帮凶,自己也走上了一条丧失人性,永远无法回头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