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桑之落矣(1 / 2)
【第六十二章】桑之落矣
却说行者施计,当真引来那禺魓。众人一见那妖孽模样,果然与大圣无异:也是黄发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锁子金甲,头上凤翅金冠;手中也拿一条儿金箍铁棒,足下也踏一双步云履;也是这等毛脸雷公嘴,朔腮别土星,查耳额颅阔,獠牙向外生。
这大圣怒发,掣铁棒上前骂道:“你是何等妖邪,敢变我的相貌,敢伤我师父,擅居吾仙洞,擅作这威福!”那行者见了,公然不答,也使铁棒来迎。二行者在一处,果是不分真假。他两个各踏云光,跳斗上九霄云内。且行且斗,打打骂骂,喊声不绝。
长老恐行者为禺魓所害,急命八戒沙僧追及。八戒曰:“师父,我二人去了,谁在此护你?”长老道:“妖正与悟空赌斗,如何害我?你留行李在此,一个速随往天庭,一辨真伪。一个却往幽冥,寻个帮手。”沙僧曰:“幽冥之处,有何助乎?”
那师父镇定下来,安排道:“为师从前却闻,那地府有个‘六道抡回’之所,行善的升化仙道,尽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故唐王请我设水陆法会,度无主之魂。国中枉死那样多的女婴,与你我来此倒换文牒的时日,并不相符,定然有漏可查。”
八戒曰:“师父言之有理,如此,老猪往地府去,沙僧你且赶上师兄。在暗莫动,且观衅见,便相助也。”沙僧道:“此论最善!”二人遂分头而去。舍下长老一人,歇息洞中。他身体疼痛已消,原应轻松许多。然心有所念,此刻反坐立难安。心曰:“妖孽果与悟空无二,玉帝既敕取之,那初上书的城隍,定然也不知真伪。究竟又是何人,冒借民名,祭拜城隍?”
长老眼底一动,沉声道:“定然是他!是他先去上告城隍,才教悟空出此下策。如今处境,真是腹背受敌,可不占了下风?”正惆怅不已,忽闻远处道:“长老所言,乃是何人啊?”时夜幕低垂,其声清冷,若鬼魅焉。长老惊起,问:“谁人在此?”那人且行且笑,须臾,立于月光下,却道:“别来无恙,唐长老……”三藏目前渐明,见荣王立在远处,笑曰:“不,我该叫你……嫡兄才是!”
长老被他这称呼,弄得不知所以,反问:“殿下说甚么?”荣王负手,目如锋刃。“兄长看我,便无半点眼熟么?”此刻月色昏昏,他形如傀儡,面色阴沉。教三藏汗毛倒竖,恍惚真想起一人。“你…你是……”荣王笑道:“想起来了么?”荣王步趋渐近,终将三藏那尘封多年的伤痛,裂血淋漓。“我叫宋子裔,乃刘洪的外室所生,幼从母姓。殷温娇……我当称他一声嫡母。”
长老闻之,有片刻愣怔。继而膝盖发软,跌坐草铺上。本谓自家早无爱憎,六根清净。怎料坐那处,布天盖地之恨袭来,教之银牙亦颤。沉吟曰:“我娘葬陈氏墓中,与刘洪无干系,不是你甚么嫡母!”荣王前跨一步,一把握其腕,喝道:“你恬不知耻,便如你娘一般德行。既非清白之躯,还充甚贞洁烈女?”
长老听他羞辱母亲,愈发恼恨,曰:“刘贼草菅人命,冒名顶替。你勾搭得假货来,亦作浪于此。三番四次坑害我师徒便罢,若再敢对我先母出言不逊,贫僧之命,亦可与汝一拼。”荣王听罢,笑得前仰后合:“将死之人,却与本王拼命,我荣幸之至矣!”
长老挣扎不已,奈何此身早已精衰力竭,如何能争得过?荣王手上力道益重,几乎捏碎他腕骨,继而阴恻恻笑曰:“此物……兄长可认得?”长老忍痛视之,见荣王手执红丝一根,上头正系着行者赠他的木猴。
长老“呀”一声,引手欲夺之,荣王侧身而避,笑曰:“急甚么?你那小情郎弃它在湖中,今亦撇了你,甘冒险而与禺魓赌斗。他可在意你死生?你作此痴情模样,欲给谁看?”长老曰:“你到底意欲何为,大可直言!”荣王笑曰:“我本不能作甚么,可惜你这秃贼,实不识擡举。是你失此木猴,方令吾有可乘之机。”
长老听罢,沉吟良久。忽忆昔在莫家庄,他二人那场旧梦。立夏前夕,悟空与陈祎还花果山,备鲜果美酒,欲带回家中。方归山里,至夜半,则风急雨急。夹杂雷声轰鸣,悟空将臂收紧,抚陈祎脊背道:“莫怕。”又咬破指尖往他自家额上一点,复往木猴额上点。悟空道:“此猴虽染我灵气,但毕竟是凡物。今吾以精血化之,其后遂复通灵。你带在身上,邪物不敢侵入……”
三藏想到此处,忽然开悟,他师徒居荣王府数日,荣王因何按兵不动。只因他将木猴戴之于身,身稍有异,行者便觉之。如此岂非破坏他二人计策?故禺魓才现身,与行者争斗一番,又使紧箍咒害行者重伤,惹八戒沙僧起了口角。自家心灰意冷,与行者情断,也失了这木猴,他二人才得下手。
荣王松开三藏手腕,一把将人推倒在地。扯住三藏衣上系带,便去剥他衣衫。长老急道:“你做甚么?”荣王擡起他脸,笑曰:“兄长放心,我对你无甚兴趣。但你须听言,不然再闹下去,木猴定感你危难,唤孙悟空救你。高手过招,稍有分心便得命丧黄泉。贤兄,你可不想你那小情郎枉死了罢?”
长老登时愕然,心曰:“那妖会紧箍咒语,悟空与之斗,已凶险万分。我复让他分心,岂不是害了他?”及长老放弃挣扎,已被荣王尽剥衣裳,逃亦不能。一阵寒意窜上脊梁,长老无奈,遂蜷于地,抱膝以自覆。
他四下环顾,见洞中别无他物,一时心如擂鼓,暗想:“原是我和尚命中多灾,今日竟落他手中。当日菩萨说我见刘洪死而不救,乃是犯了杀戒。未尝思量,今日竟当真有恶报。可……可我父当日,就该被他杀害么?”
荣王上前,贴符于山洞石壁上。那四周石壁登时光滑如镜,把长老身躯映照其中。石镜中那一个身子,如凝脂一般,骨肉匀亭。长老又羞又气,惶惧寻衣,忽闻荣王笑曰:“汝何所匿?难不成亦觉自家见不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