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破灭(2 / 2)
琉璃海棠面面相觑,顷刻间“恍然大悟”,连忙向苏管事道歉赔不是,甚至各退一步,将清凉阁的大门敞开来。
苏管事脸色微僵,不敢上前了。作为梓宫管事,她当然知道,两个月前起,清凉阁的一饮一食,一花一木皆由殿下亲自过目,即便是宫里送来的东西也不例外。
如今她敢来清凉阁,一则是有王后撑腰,二则是试探秦相思的态度,带人来不过是为了添堵,她笃定清凉阁不会轻易放人进去,不想秦相思竟一反常态,主动让路。
苏管事眼珠子转动地飞快,讪讪笑道:“殿下的规矩,老奴哪敢不从。只是——王子妃有所不知,殿下今晚要陪姬淑女去弦月湾欣赏夜景,哪里还能抽出身来见老奴呀……老奴嘴碎,王子妃别见怪。”
她作势急忙捂嘴,“惊慌”地看向秦相思。
不出所料,蓝纱美人原本平静的脸色瞬时煞白一片。
“你说什么?”秦相思浑身一颤,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秦相思无法冷静,她明知是陷阱,明知对方是故意提及此事,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
毕竟弦月湾对她来说,非比寻常。
半信半疑地走上前,秦相思追问道:“殿下今晚,会在弦月湾?”
“可不是嘛!早几天宫里就在做准备,三殿下特意选的今天。据说晚上天空会布满繁星,再加上烟花,明灯,哎哟哟,今晚的弦月湾指不定有多好看呢!”停顿片刻,苏管事复佯装失言地抽自己嘴巴,“哎哟,瞧我这记性。王子妃经常和殿下去弦月湾,这样美好的晚上肯定见过不少次了。王子妃,您说是吧?”
一席话听进耳中,秦相思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身体东摇西摆,若非两个侍女撑着她,此刻人早已跌到在地。
她的视线直勾勾地目视远方,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秦相思用力地推开苏管事,头也不回地梓宫大门跑去。
*
金乌高挂,热浪侵袭,西京城外,广袤无垠的沙地上,骏马快速奔腾,沙土层层飞扬。
秦相思汗浑身是汗,比天还要蓝的头纱在空中漂浮,额间的蓝宝石不知掉在何处。她没有任何察觉,身后同样出现了一匹骏马,海棠一直在后呼唤,秦相思置若罔闻。
顶着太阳,策马奔腾向东足足半个时辰,无际沙漠陡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数块巨岩,绵延十余里,杂色遍布的巨岩中央向地下凹陷,凹陷深处,一条色若碧绿宝石,状如弦月的水湾赫然出现。
这便是弦月湾,与被太阳照得滚烫的巨岩不同,弦月湾太半都在岩石阴蔽之下,冬暖夏凉。
秦相思翻身下马,缰绳随便地往边上一扔,顾不上被岩石烫伤,她趴在巨石边沿向下看,水湾上的船齐齐地停靠在岸,船只里的小贩更是争先恐后来回穿梭,将一箱箱东西往甲板上搬;岸边有一个衣着得体,身型过宽的中年男人,他指挥着小贩,神情严肃地叮嘱他们:“你们都仔细些,今晚可有大人物过来,烟花和明灯决计不能有损!”
看到这里,秦相思心里有了大概,可她不死心,挣扎着站起身,沿唯一通向水湾的缓坡跑下去,她跑得太快,快到岸边的侍卫忽然见到一抹蓝色的身影,来不及弄清身份,瞬息间拔刀相向。
正在指挥小贩的宽胖男人听见动静后走过来,眯着眼睛看这位不速之客,蓦地大惊失色,训斥侍卫:“不长眼的家伙,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紧接着,他转惊为恭地问候来人:“王子妃,您怎么来了?殿下一直挂念您的身体,这么热的天,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十条命也不够赔啊。”
秦相思没搭理他,快速地环视水湾一圈,凉到半截的心又坠入冰窖。
不会有错,岸边的所有人和物,全部来自梓宫,就连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胖管事,三年前如是这般在弦月湾安排一切。
她的目光停在水湾上并列停靠的船只,指着小贩搬运的木箱,问:“那是什么?”
“王子妃,是,是……”
胖管事神色微异,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秦相思轻哼一声,替他作答:“是烟花,对不对?”
对方哑口无言。
秦相思没有就此罢休,视线又转移到侍卫身旁的马车上,她走到其中一辆前面,神情严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掀开车帘,车厢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纸灯,颜色不一而足,随便拿一个出来看,上面清晰地印着两个字,左右分别是:衍,嫣。
景衍的衍,姬嫣然的嫣。
两个字宛如惊涛骇浪,秦相思的心,凉透了。
她双手死死捏着纸灯,四肢百骸颤颤巍巍,脆弱不堪的纸灯在紧握中破了两片,再也不能点燃升空。
胖管事担心她会失控地将所有的纸灯捏碎,惊恐道:“王子妃,这可使不得。纸灯若是少了,奴才会没命的。”
秦相思寂然无动,面无表情地擡起头,看向刺眼的天空。
倏然,她大笑出声,笑声如银铃清脆,夹杂着凄惨的悲意,一声声回荡在巨岩包裹的水湾中,惊到了正在搬运的船贩,吓到了惊惧不已的管事,瘆到了持刀守护的侍卫。
他们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又突然大笑的女子,皎若明月舒其光①,却笑得极为悲怆,最终心如死灰。
秦相思不知道自己是回到岩石边缘的,她神情恍惚,眼泪无声地扑簌而下。
弦月湾,西凌人尽皆知的定情圣地。那一年,烟花绽放天空,明灯洒满天际,繁星遍布天穹,无尽的亮光照在秦相思的脸上,景衍与她一同站在烟花明灯下,诉说衷肠。
他说:“相思,今晚,希望你能喜欢。”
他还说:“不止是今晚。相思,未来我与你会有无数个美好的夜晚。从今往后,你我二人,携手一生,共度一世。”
三年前的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潮退时一同带走的,还有秦相思苦苦坚持的希望。
当知道景衍再娶时,秦相思的心就已然凉了一遭。
如果说,她还能坚持留下来,是因为景衍所说的迫不得已;可现在,她人在弦月湾,同一个管事,同一个地方,同样的烟花,明灯。
今晚,景衍便要带着另一个女子来到这里,重复当年对秦相思做的每一件事。
只是名字,从相思,换成了姬嫣然。
“砰”的一声,是烟花冲向天际,灿然盛开的声音,围观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才子佳人携手相望,与烟花灿烂,明灯升空,繁星漫天之下一同接受众人的祝福。
预见的场景在眼前炸裂开来,秦相思刹那间泪盈于睫,浸湿了容颜。
仅存的希望,就如同幻想中稍纵即逝的烟花,在它划过天空的那一刻,怦然消失不见。
秦相思无力地倒在岩石边,数不尽的心绪冲破桎梏,她只觉嗓中腥甜不已,来不及抚上心头,忽地一大口鲜血吐出来。
“女郎!”迟到赶来的海棠一声惊呼,急忙上前扶着秦相思,用纸帕拭去女子嘴角的血迹,她被眼前一幕吓到,紧紧地抱住秦相思,一边摇晃着她的身体,一边大喊:“女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急切的呼唤声近在咫尺,秦相思恍若未觉,她心如刀绞,整个身子向后仰,看向无尽天穹,远处的金光散发晕染的光圈,刺痛着她的眼睛。
三年时光,从一开始婆母不喜,小人得志,到后来丈夫再娶,备受煎熬。
哪怕这俱祖母用尽心思调养好的身体都变得虚弱多病。
她究竟为何让自己走到这般境地?
秦相思恍惚,昏迷之前,过去的画面时光倒流般地摊开浮现在脑海中,杏眸合上的刹那,她看见了三年前语笑嫣然,明艳活泼的自己。
如果十六岁的她知道如今自己是这副模样,会不会气急败坏?
秦相思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一定会,那时的她怎么可能让自己受委屈,必然不会步步陷入深渊,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会朝深渊踩上一脚,大喊晦气。
秦相思无力地笑了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她怎么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