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成亲(2 / 2)
山雨欲来风满楼,半个月来,她终于意识到时无度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一石激起千层浪,画像和请帖就像浪花般无穷无尽,秦相思赶走一层浪花,下一层接踵而至,明日复明日。
只要她一日不做出决定,浪花一日不会消退。
秦相思忽地掀开衾被,目光灼灼盯着头顶上的帐幔,也不知看了多久,她下了床,唤人进来洗漱。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心想,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她会崩溃的。
半个时辰后,秦相思在太液池散心。
池面的冰层愈发得厚了,积攒了厚厚的雪花,不系舫孤零零地停靠在岸边,似乎许久不曾有人驻足。
秦相思注视着舫上楹联,杂乱的心绪不曾淡去。
“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冷不伶仃,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秦相思浑身一个激灵,讷然转身。
裴翊定在几步外的距离,拱手行礼,举手投足间清俊儒雅,就像她在梅兰阁偷偷见到他侧颜的那刻,就像在永宁侯府初次正面相见的那刻。
“是,是你啊,小裴大人。”秦相思支吾道,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裴翊莞尔一笑,身姿挺直,温和的目光落向她。
秦相思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哪怕只有一瞬间。
再有几日她就要出宫去裴府,岂不是要与这位状元郎见面了?
心里咯噔颤了一下,不知怎的,脑海闪过这个想法后,秦相思隐隐觉得不安。
江皇后也曾想撮合她与裴翊。莫非永宁侯府那日,裴老夫人诚恳邀请秦相思入府赴宴,也和那些送来请帖的达官显贵一样,打起了秦相思的主意。
可这些人中,有几人之前见过她?
又有多少人,看到的是秦相思这个人,而非什么长公主,什么圣上亲妹。
她不曾深入想过,事到如今终于发觉,原来她的长公主身份在外人看来,是何等诱人。
这便是权力么。
所以景衍他才会……假如,景衍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还会娶姬嫣然么。
秦相思不由自主想到景衍,明明两人容颜毫无半点相似,可甫一见到裴翊,景衍不可避免地闪现在脑海中。
明明,离开西凌后,她再没想起景衍,梦里他也不会来,秦相思一度以为自己忘了他,裴翊却像带有蛊虫的巫术般,轻而易举地让秦相思将他和景衍联系在一起。
所以,她不喜欢见到裴翊。
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裴翊只停留了短暂的时间,便告辞离去。
秦相思目送他离开,那人走了没多久,与时无度撞见,两人点头之交,分道扬镳。
待时无度走近了,秦相思忍不住问:“你认识他?”
目光定在远去的背影上。
话音才落,她才觉自己问得是废话,他们同为朝臣,纵使文官武将互相看不顺眼,可每日早朝擡头不见低头见,焉能不认识。
果不其然,时无度即答:“今春新科状元裴翊,字怀玉,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风停了,雪依旧在下,飘落在乌黑的头发上,像是点缀的白珠花,星星点点。
有几朵雪花零星打落在长长的睫毛上,轻颤之下,将落未落,秦相思蹲在池畔,唉声叹着气。
“思思近来很苦恼。”
“那是自然,我又不像你自由自在,无事一身轻。”秦相思眼珠子一晃,她仰起头,抓着时无度的衣袖,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般,急冲冲问,“你快告诉我,以往媒婆上门说亲的,你都是怎么拒绝的?”
时无度沉吟片刻,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把人赶出去。”
秦相思:“……”
要为她选婿的是皇兄,是天子,她怎么可能将人赶出去。
就算她有一颗熊心,可实在没有豹子胆呐。
“我要是你,便好了。”秦相思泄了气般,颓废地坐在地上,玉手捧着下巴,恹恹道,“只需说为国效力,不思儿女情长,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皇兄大抵是对我失望才执意为我定亲吧。若我来年春天前还未选定驸马,等到三月春搜,不仅有其他三国的使者在,京中尚未婚配的男子都在名单之列。”说着,秦相思长叹一声,语中喃喃,“别的倒罢了,只有西凌……”
西凌——有传言明年三王子也会来,秦相思想想就觉得头疼。
时无度闻言敛眸,望着秦相思愁眉不展的样子,薄唇若有似无地扬了扬。
和亲乃无稽之谈,否则十数年来圣上和太皇太后不会营造明月长公主病躯缠身,弱不胜衣的假象。
北燕南诏多番试探但迟迟不曾宣诸于口,是有几分考量在:两国觊觎东祁的非凡实力,也害怕承担和亲公主在和亲路上香消玉殒的后果,尤其这公主还是圣上与太皇太后的心头肉。
数年前有两位公主远嫁北燕,但依旧无法阻止恶战爆发,北燕剑指两位公主作为人质,当面威胁御驾亲征的东祁先帝割地割城。两位公主身怀大义,勇敢赴死才断了北燕可乘之机;先帝盛怒,大破敌军却也战死沙场,留下东祁皇城乱作一团,逆王挟太子令诸侯,一场血雨腥风就此拉开序幕。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逆王伏诛,储君暴毙。一夜之间,天下巨变,当今圣上原不过是个吟诗作赋,游山玩水的闲情皇子,被迫在这场皇权的争斗中登基,成为天子。
历史的长流仍在,北燕南诏似乎忘记了数年前血流成河的旧事,周而复始地踏上了老路。两国若真心和亲,何故主意只落在天子嫡女身上,可在这条路上杀出重围的祁帝不会忘记,失去儿子和两个女儿的太皇太后更不会忘记,岂能舍得让秦相思和亲。
守护西域关三载,时无度眼里看到的可不仅仅是沙漠。
正如择婿一事,看似是祁帝不近人情,实则是四国之间暗流涌动:从前是南诏北燕屡屡试探,如今连西凌都开始觊觎明月长公主。
哪怕三国尽知东祁长公主痼疾多年。
时无度深知祁帝对他不喜,如若可能,圣上决不同意思思嫁给他。
但也正是在三国虎视眈眈,暗流涌动之下,令时无度有了可乘之机。
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而今天时地利皆至,只差人和。
思及此,时无度挺拔身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思思,那日你诉苦求助未果,我回去思量数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可解你的燃眉之急。只是这法子欠妥,恐怕……”
秦相思双眸倏地睁大,不等时无度说完,她当即打断了他,急不可耐地问:“什么?你快说与我听!”
她蹭得站起身,晶亮的杏眸里仿佛有星星在发光。
有那么一瞬,时无度呼吸凝滞,他被陷入那双宛如日月星辰的眼眸中,无法自拔。
他轻咳了声,昏暗的天色遮住俊颜一闪而过的愧疚,他忽地伸出双臂,不由分说环住了她。
秦相思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被对方揽入怀中,动弹不得。
两人举止亲密,时无度俯首帖耳,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秦相思脆弱敏感的耳畔,她面色微热,挣扎道:“哎呀,你……”
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雪花停止了下落,秦相思发懵得埋在时无度的怀中,瞠目结舌。
须臾,雪花落下,一朵朵冰凉得落在发髻,额头,鼻梁,甚至唇畔,有几朵甚至钻入了大氅
中,秦相思恍若未觉,脑海不断闪现的是时无度方才俯身耳畔的低语。
“与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