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当年(2 / 2)
敌人数量众多,下手越来越重,大有你死我破之势。
一将难敌百兵,情况变得越来越遭,陆齐被时无度的失控吓到,慌里慌张寻来救兵,留下活口,却也因此错过了最后甄别淑妃真实身份的机会。
淑妃就这样离开云州,踏上京城的路;彼时祁帝南巡,淮州小憩之时,秦相思消失无影,在时无度的帮助下,离开东祁
祁帝的怒火直到返回皇宫都未能消却,最后一批秀女便是在这等情况下进宫,等待挑选。
淑妃的背影与秦相思何其相似,祁帝一眼见她,以为明月归来,戾气霎时消失了;江皇后前有怂恿明月离开,后有摧毁明月书信,为讨祁帝欢心,便将淑妃选进后宫。
不想,却是噩梦的开端。
真真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但选秀详情,陆齐并不知晓,天子不大可能向一个品阶不高的臣子解释来龙去脉。
除了感叹帝心老谋深算外,便是对自己不得圣心惨遭贬斥的遗憾。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天外大量,朝阳完全冒出头,游离在白云之外。
书房的光线逐渐变得清晰和煦,将围绕在书案前的三人轮廓全须全尾得照亮清楚。
满满一壶茶早就被陆齐一个人喝完,犹觉不足,他依然感到很渴。
使唤小厮重新沏壶新茶,等待的期间,沉默尚存。
直至茶壶又至,陆齐将下人打发得远远的,回到座位上,又给自己到一杯茶。
沉默实在过去太久,久到秦相思等不下去。
“陆大人。”她道:
“殿下,别再说了。”陆齐摆摆手,似乎很不想旧事重提,“假秀女案当年在云州便已告破,如今追究无用,殿下此时质疑淑妃的身份,没有意义。”
秦相思咬唇:“陆大人,你分明知晓我意欲何为,何故避重就轻。我想要追究的并非假秀女案。淑妃受皇兄宠爱,位列四妃之首,有协理后宫之权,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之处,陆大人你身为朝臣,合该比我这位只顾锦衣玉食,不懂国事的长公主清楚。”
陆齐当然清楚,回溯至三年以前,他以为假秀女案成功解决,圣上嘉奖无数,亲自任命大理寺少卿一职,来日之路可谓是光明灿烂。
可没过多久,他尚未坐热官职,天翻地覆。
祁帝将他贬斥,流放至偏远的青州,从一个四品在京官员贬至从五品下州刺史。
陆齐深知那段时日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好前程就此中断,心心念念数月的婚事就此搁置,更有甚者,菡氏一族有意退亲,若非菡若坚持己见,决不退亲,恐怕此时此刻,她早就成为同门师兄的妻,与他再无瓜葛。
陆齐一度消沉,拯救他的除菡若外,便只有时无度,此人面冷心也冷,寥寥几语却令人振聋发聩。
他开始振作,与民更始,闲暇之余,思考自己惨遭贬斥的原因。
诚如时无度所言,圣上认可陆齐的办事能力,或许因私情惩罚,但他与明月公主的关系不远不近,威胁不了祁帝在明月公主心里的地位,不会因为私情惨遭贬黜。
换言之,时无度被贬,才是源于私情;何况祁帝手握兵权,身后又有大家族支持,区区一个武将,根本不怕。
陆齐乍听只觉得荒谬,细细咀嚼有几分道理。
国事为重,圣上再如何疼爱明月公主,难道能胜得过国事?
想通后的陆齐在青州为官三年,常去两个地方,梧州西域关及云州。
是了,当他发觉青州看似离云州相隔两州,可只要渡河而过,顺风顺水下,半日则至。
重返云州,陆齐开始重新审视假秀女一案,于蛛丝马迹中发现端倪。
在青州的第二年,站稳脚跟的陆齐收到了天子命令,证实了他的猜测,也终于明白自己遭贬斥的真正原因。
假秀女案,看似破了,实则没有。
淑妃并非东祁人氏,天子密令陆齐暗查淑妃的真实身份,不得有误。
菡若来青州探望他,告知陆齐宫里淑妃最得盛宠,两月前诞育大皇子,圣上喜得贵子,举国同庆之余,大赦天下。
去年回到京城,没多久,圣上召见,斥责陆齐让明月公主陷入危险,无疑证实了当初时无度的猜测。
陆齐坦然接受,他早就放下自己被贬的事实,潜心查案,并将自己所得的结果悉数告知。
万万没想到,祁帝再一次推翻他的所有推论,下令其重翻旧案,直到开春,陆齐述职的某日,祁帝告诉他,不用再查假秀女案了。
回到当下,陆齐选择沉默,并非假秀女案如何错综负责,扑朔迷离,而是他次次用尽全力,自诩有断案之才,不想缜密程度弗如不解假秀女案细微末节的圣上。
圣上知晓的真相,远远超过陆齐本身。
大抵是牵连甚广,这件事,南山春搜前,圣上明确告知陆齐到此为止,不必深入。
春搜也无须随行,陆齐得以休假,与妻子共度辰光。
他笃定自己了解的远不如圣上,皇命不可为,今春之后,假秀女案于他,到此为止。
始料未及,有朝一日,竟然能被明月公主旧事重提。
可他能轻易开口吗,告诉明月长公主,当年她救下的所谓秀女,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淑妃是不是西凌人无所谓,是不是名叫琉珠也无所谓,重点在于,此人不是东祁人,却诞育了极有可能成为东祁未来天子的大皇子秦桓。
陆齐如何开口,如何开得了口,明月长公主深深敬爱圣上,一旦得知真相,她会如何想?
她会不会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劝,一意孤行参与假秀女案;
她会不会讨厌自己,因为她的一次失误,皇室多出一位血脉不纯的皇子;
她会不会痛恨自己,因为当年的一次隐瞒,极有可能害得东祁国本动摇,江山动荡。
明月公主知道了,她将来如何面对圣上;圣上将公主保护得天真烂漫,又将如何惩罚讲述这一切事实的陆齐。
会不会,好容易失而复得的幸福,又要从手中溜走。
陆齐不敢想,也不愿想。
直到,耳畔传来女子细细微微的哭泣声。
明月公主在哭,她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理应受到管教,可惜没有人管教她,任其自生自灭。
时无度将人揽入怀中,自打进了书房便沉默的他此刻终于开口。
“陆兄,云州秀女案,既然当年我与思思参与其中,时至今日,你亦无权隐瞒。”
时无度对视着陆齐,他怀里的秦相思亦是如此,杏眸含泪,眼尾泛红,她很柔弱,可眼神却很坚定。
四目直视双眸,退无可退,挡无可挡。
“我与思思今日来此,只为从陆兄口中得知一个答案,答案是好是坏,我们已经做好坦然接受的准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错改之,无则加勉,陆兄熟读圣贤书,有些道理比我懂,比思思懂。”
时无度极少在陆齐面前多番言论,此刻却是滔滔不绝,但他的声音,一呼一吸,皆是平静。
“淑妃之事关乎东祁国本,思思身为东祁长公主,理应知晓来龙去脉,你我皆为人臣,更是责无旁贷。”
陆齐悠悠叹气。
“长公主,时兄,云州假秀女案,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事关祁帝,明月公主的亲兄长,陆齐没有直面给出秦相思想要的答案,或许也是想减轻她内心的自责。
“当年失踪了两名秀女,但实际上,真正失踪的只有一位,淑妃虽为秀女,但她的身份可疑,无论是否混入假秀女都不阻碍她本来就是个假秀女的事实。淑妃的确不是东祁人氏,但她到底是哪一国人,这点,在去年回东京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北燕人。”
十数年前,逆王与北燕勾结,以至不久后北燕伐祁,先帝御驾亲征,东祁群龙无首,逆王趁机谋逆。
逆王与北燕皇室早有勾结,是以当查明假秀女案乃逆王余孽为之,无论陆齐还是祁帝皆以为淑妃乃北燕人。
秦相思仔细听着,如饮醍醐,她忽然问陆齐:“所以,你当年被贬,是因为假秀女案不仅没破,反而让淑妃成功进了皇宫,成为了皇兄的妃嫔?”
陆齐点头。
青州那几年,陆齐最初也以为自己被贬源于对明月公主涉及假秀女案秘而不宣,实则并非如此,当他意识到自己遭贬斥的真正原因,暗中也曾调查淑妃的真实身份,结果不尽人意。
陆齐并不知晓圣上如何得知淑妃身份有假,但不可否认的是,祁帝在明知淑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情况下,将其收纳后宫,恩宠待之,一度盖过中宫皇后的风头。
之后随便打发陆齐至偏远之地,令其自生自灭。
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默然良久,秦相思忽地从时无度怀中挣脱,无措惊慌地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淑妃真的是……大皇子——阿桓会怎么样?”
在场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哑然无声。
皇权不允许被质疑挑衅,尤其皇室血脉必须纯净,不容有失。
一个身上流淌了异国血脉的皇子,将来能活下来已是最大幸运,祖坟冒青烟的那种。
古往今来,生在皇室,一旦卷入权力的斗争,公主的下场略称一筹;换作皇子,死亡即是终点,何况是个血脉不纯的皇子。
现在朝中拥护大皇子为储君的呼声有多高,将来淑妃陨灭,他的下场便有多惨。
更不用说,江皇后如今犯下大错,被祁帝囚禁,此事一旦被宣扬出去,淑妃背后的势力只会更加疯狂,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皇后若被废,诞育皇子的淑妃最有可能成为皇后,届时,又嫡又长的皇子秦桓毋庸置疑成为太子,结局已是水至清则无鱼。
祁帝这几年一昧盛宠,骄纵淑妃无法无天,不过是为日后倾巢绞杀时,证据确凿。
说到底,圣上所谓的宠爱里,有没有真心,也未可知。
但这些,两个男人十分默契地选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