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得利(2 / 2)
淑妃无辜牵连还是主动跳入都无所谓,但不可否认,此事原本的主角并非这两人。
一个时辰前他才将秦相思从龙船那个龙潭虎xue里救出来,但凡迟了片刻,毋庸置疑现在遭受祁帝及众臣注视的便是秦相思与景衍。
可谓万丈深渊。
秦相思毕竟云英未嫁,为平息风波,祁帝纵然不愿她远嫁和亲,可顾及她的清白名声,未必不会忍痛割爱;至于景衍,他一直都对秦相思念念不忘,龙船之上都差点将秦相思——如何肯放弃良机?
时无度脊背生凉,不知觉间掌心竟出了汗。
如果不是得到消息,如果他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是谁要陷害思思?
景衍,淑妃?亦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对思思心怀怨恨之人?不惜拿清誉作堵,不惜毁了她。
时无度愈想脸色愈沉,眼底的暗色漆黑似夜色,深不可测。
陆齐也在苦恼中,但他的苦恼与国事有关,猜想圣上不悦的原因可能与谋划的大计中道崩阻有关。
淑妃做出此等丑事,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她这枚棋子算是废了,幕后之人如何抉择未可知,圣上如何裁决,亦未可知。
思量少倾,陆齐侧过身,打算与时无度探讨探讨,不曾想,身旁的温度骤降,像阴暗巷子里的冷雨,滴在皮肤上,渗的人发凉。
“时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这下轮到陆齐吃惊了,他不知秦相思具体发生何事,听下人描述便以为她受了热,身子不济,因而未将其与时无度面色骤变扯上关系。
前厅的气氛有些阴沉,时无度没有心思解释,脑袋转了十几个弯,思忖今日之事究竟有谁牵涉其中。
便在此时,厅外金光下出现月白的倩影,陆齐眼尖,站起身迎了上去,“若若。”
这一声使得时无度神智回笼,他赫然擡眸,站起身,与对方拱手见礼。
菡若福身回礼,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视线望向时无度,笑着说:“没事了,将军请放心,长公主现已安心睡下,等她醒来即可。”
时无度舒口气,抱拳道:“多谢。”
“将军带回来的东西我瞧了瞧,觉得有些不妥。”菡若入厅,与丈夫并排坐下,“那香里加了些东西。”
“女公子请讲。”时无度在两人对面坐下。
“两情相悦香乃助兴之物,长公主身体尚佳,纵然吸入大量香雾,气息也不该紊乱如麻。我细细看了看,公主双眼遍布血丝,心律不齐。有道是情急之下易生事端,更遑论药物之下情绪失常呢。公主最好静养两日,等心律稳定确保无虞。”
时无度脸色不佳,不多时,想到失控的景衍,便沉声问:“如若男子也吸入此物,该当如何?”
菡若想了想,道:“此物不分男女,个人体质不同略有差别……不过,此物吸入过量,易使人智昏癫狂,若不及时救治,便与野兽一般无二了。”
陆齐在一旁插不上话,听个大概,原本疑惑不知天地为何物,可当对面时兄的脸色越来越差,想到后院厢房昏迷不醒的长公主,再捕捉到关键字眼,大差不差地脑补出一幅画面来。
听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的惊恐更添一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用此物对长公主下手——那可是明月长公主,陛下心尖上的亲妹!慢着,淑妃岂不是……”
话没说完,他望着不明所以的妻子,下意识捂上嘴巴,又发觉对面的眼神犀利地剜过来,仿若刀剑般提醒着陆齐闭嘴。
菡若见状,识趣地没有过问,半杯茶下肚便说去借口去看药离开前厅。
余下两人也没多余时间交谈,因为很快亲信来报:圣上下令羽林军严防兴庆宫,时无度身为羽林军之首,立即回宫领命,不容有失。
皇命不可违,看出时无度犹豫,陆齐急忙保证道:“时兄尽管放心,我一定命人照顾好公主,你忙完了随时可以过来,无需通传。”
时无度微一拱手:“有劳陆兄了。”
陆齐既已回来,原本还想去厢房看一眼,却是来不及。
得到保证,他才放心离去。
*
是夜,皇宫城里。
凸月渐盈,温柔的银辉照亮宫里太半的殿宇,洒在宽阔的广场上,犹如复上一层银白的面纱。
端午节庆,祁帝携后宫前往兴庆宫小住半月,皇宫城略显孤寂,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一片,即便掌灯也只觉巍峨宫殿冷冷清清。
中央一圈的殿宇里,椒房殿四周掌灯,想来与主人禁足的缘故,夜里的灯光不及往日一半亮堂,来回地的宫女们步履声音轻浅,身着白衣,夜间行走,恍若鬼魅。
最亮堂的主殿也比平日黯淡,两侧偏殿烛火轻悠,显得正殿昏暗无光,只有月光渗透进来,照在砖面,映出一团影子。
影子之外阴恻恻的,再往上些,正中央的坐榻之上,悬在两旁的两盏灯隐隐约约将江皇后的身形勾勒出来,漏液准备梳洗就寝的时刻,她却衣冠整齐,侧坐于榻。
“淑妃?”
平静的殿内忽响起江皇后惊愕的声音,她猝然擡眸,呆若木鸡。
反复询问得到确认的答案,静默几许的江皇后爽朗大笑,发髻上的步摇摇摇欲坠,象征后位的凤鸟展翅高飞。
“好啊,是淑妃,竟然是淑妃!”
江皇后身心皆松,笑声穿透主殿绵延至庭院,隔绝在重重宫墙之内。
与淑妃明争暗斗三年多的时光,从未有一次如现在畅快,须臾肆意狂喜,感慨上天保佑,苍天有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回,江皇后躲在暗处推波助澜,让淑妃主动出击,明月落下即为长夜,届时再将淑妃所为抖露出来,她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淑妃竟然跳进自己一手打造的陷阱之中,等待她的,无疑是身败名裂。
陛下想查也只会发现此事与淑妃脱不了干系,是淑妃意欲染指明月,结果自食恶果。
与淑妃争夺数载胜负未分,如今却不战而胜。
江皇后的心境正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在悬崖之上,且是自己主动跳了下去。
她喜极而泣,陷在情绪里许久,才终于拭去眼角的眼泪,目光斜睨向下。
“这件事,你做得极好,夜深了,回去吧。”
“奴婢告退。”跪在地上的影子躬身退了出去,她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相貌,离开的路上也垂首不言,步履匆匆。
来到角门处轻扣两下,很快有人从外面将门打开,与原本只能打开一个小口不同,这一次,门直接开了一侧,完全能够容纳一人进出。
宫人暗自咋舌,不知多少次心里感慨,虽说数日前河东江氏为保后位自割腿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着祁帝不在宫内,其势力伸到后宫,连御前侍卫都能以利拉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为利才投靠江皇后呢。
从她将手帕还给淑妃那天起,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宫人想着,不由得停下脚步,擡眸仰望苍穹。
今夜十二,月亮未圆,但光线已是明亮,照拂在脸上,显露出海棠的脸,神情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忧。
淑妃色厉内荏,投靠她根本得不到想要的一切,当皇后抛出橄榄枝时,海棠做出了选择。
遵从江皇后指示,假意归顺淑妃,得知其意欲毁明月公主名节,遂将计就计,将淑妃安排的人经海棠之手,移花接木,换成景衍。
没有人比海棠还要合适引景衍上钩,有她出面,景衍定然相信是明月公主约他私下相见。
秦相思也一样,只不过她身边人太多,凭海棠一己之力,在兴庆宫带走她比较困难,因而海棠说服了弘舟。
圣上最是疼爱明月公主,纵然犯下大错,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护住她,绝无性命之忧。
这是海棠用来说服弘舟的,也是江皇后用来说服她的。
无论弘舟,还是海棠,皆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