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芍药（1 / 2）
第16章 芍药
第十六章
郊外，夜色茫茫。
平野不敢走官道，官道虽敞亮，却也容易暴露，却也不敢走太过偏僻的小道，上次在山寨吃得苦，他还不想遭受第二遭。便只能贴着官道走，偶尔还要绕开，小心翼翼，直到看到一处茶摊才停了下来。
兴许是清晨少人，那茶摊上也就不过两三人，看样子舒适闲逸，并非他这般奔波之人。
平野将马车停放在茶摊不远处，只需得一擡眼就能看得到。此处人少，正是歇脚的好地方。平野走到摊前：“老板，来碗茶！”
老板是个中年人，面容沧桑，身形佝偻，擡头便瞧见了平野，眼神登时一亮：“客官，你随便坐。”
平野挑了最远的一处，此时东方既白，官道上也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客官从哪里来？”老板捧着一壶茶放在平野面前，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俊秀的青年，眉眼之间净是欢喜，“又往何处去？”
“打……打来处来。”平野原想自报名号，可又想到今非昔比，他还是更加低调得好，免得因青玄派弟子的身份，再惹人注意。
“少侠这一身清正之气，想必是习武之人吧。”老板并未离开，而是继续攀谈道，“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好让老夫见见世面。”
“确有习武，但天资愚钝，不成气候。”平野心中多了一丝戒心，“家师常说我是个不成器的苗子，学了好几年也不过是个入门的青瓜，想必日后也不成大器。”
这话，他顶顶亲的师父可从未说过。
平野再心中道：师父，原谅徒儿只能以此自保，望见谅。
老板上下打量平野一番，眼神自然是落到了腰侧那一柄品相不凡的长剑上。
平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探视，主动岔开了话题道：“老板，你可知往前去就是那醴城了？”
醴城，美酒之乡。之前听成疏雨提起过，据说那里极好，是个逃出战乱灾荒的极乐之地。平野心道，也不知那里是否会有情人怨解药的下落。他已下山多日，遇到与毒相关的惟有姜渡月。可眼下姜渡月不知所踪，他除却一把琵琶，什么都没留给平野。
夜色风霜，前路茫茫，昨夜的平野望着一轮月亮，心中却在叹气，渡月啊渡月，你从前只管乘月而来，与我分别之时连句再会也不曾留下。我眼下只能向北而行，而你又在哪里？又乘着月色渡往谁的目光？
“客官，你为何要前去醴城？”老板眯起眼睛，“那可是神秘莫测之地。”
“何来神秘莫测？”平野直道，“我从前不过是听闻那醴城风土人情极好，便想要去探探那世外桃源。”
他说这话时尚未洁面，脸上和发丝都难免带着尘土，这倒令他的说法更让人信服：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的确需要一个温暖的栖身之所。
“是么？”老板呵呵笑了声，没有回答，反而道，“客官，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便为你指指路——”
老板刚转身，平野却感到身后一阵内力！
“谁？！”他立时伸手，将一少年人的手臂压折在桌上。
周围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平野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和尚！
“放……放手……”小和尚看着和姜渡月差不多大的年纪，就是身形更加单薄，手上拿着的不是化缘的东西，而是一道挂幡，上书：阴阳两行。
平野松开了手，往后撤开半步。他一时心急，险些显露出真功夫。只不过周遭的人都注视着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和尚，对他的举动反而不甚在意的模样，如此甚好。
“你这小崽子，都让你别来了，为何不听？”老板一时恼了，“这小小的茶摊上都是歇脚的客人，人来人往，谁还想要听你算卦？”
小和尚咽下口水，低垂着眼睛：“老板，我没打搅你啊。”
老板顿时被噎了一霎，随后无奈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上别去玩儿吧。”又喃喃道，“我见过道士算卦，和尚化缘，最近真是稀奇了，看到和尚算卦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大笑不止，只有小和尚一人脸色窘迫，耳根子都红了。
平野一言不发，但至少得出两个结论：一，这小和尚不是这里的和尚。二，小和尚的算卦，无人捧场。
从前在山上时，他从未见过佛教弟子，只是听师父说那佛门中人，未必全然都干干净净，但凡有人在的地方，就没有不会有私心的。只是私心的大与小罢了。若是人人都六根清净普度众生，那岂不是人人都立地成佛了？
可如今这乱世，莫说成佛成道了，只要不烧杀掳掠，就算是个好人了。
小和尚在茶摊上吃了瘪，神色黯然，举着挂幡去了一棵大树旁待着。
平野越发好奇，他是没下过山不假，到底也不是全然心思单纯的孩子，该有的人情世故他也有，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也算得上行走江湖必备的利器。
眼前那小和尚倒是单纯至极了。
平野喝完了一壶茶，同老板结了账，正欲离开之时，却发现马车不见了。平野顿时眼前一白。
成疏雨给他的钱，他都贴身带着。可姜渡月的芙泣还在车中！
平野来不及多想，纵身奔向附近的林中。那无论他如何寻找，那马车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难道是刚才那个小和尚捣鬼？
这也并非全无可能。
或许那少年并非什么小和尚，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小骗子而已。
只怪他一时大意，就片刻的分神，就让马车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平野懊悔不已！
那把琵琶雕工用料极好，他虽无法得知出自何人之手，但想必那琵琶也并非凡品。
若是日后再和姜渡月相遇，他该如何解释？
平野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愁闷和酸涩久久无法散去。
他找了再有半刻钟，手上净是被粗野的枝丫划伤的血痕，可仍然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再快一些，只想着找到姜渡月的琵琶。
是了，那也是渡月留给他的东西了。
他们萍水相逢，也该有个念想的。
正在平野愁苦之时，忽地听到一阵马蹄踱步声，十分有节奏。平野寻声而去，果然看到了自己丢了的马车。自然，马车旁，那小和尚正站在那里。
“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和尚脸色涨红，想必也是自觉这套说辞苍白无力，嗫嚅了几下便住了嘴。
平野无意与他争论，飞身上了车内，芙泣正稳稳当当地放在车中的木箱里。
他这才安心。
看来这小和尚怕也是个不懂乐器之人，没想着把这琵琶给卖了。这于他而言是好事一桩。
“你是何人？为何要偷我的马车？”
平日里，平野说话的语气平稳，音调不高不低。现下却是劫后余生，自然对罪魁祸首没得那个耐心，若非看着这小和尚畏畏缩缩的模样，他倒是真想揍对方一顿出出气。偷盗是大忌。
“我不是偷你的马车……”小和尚低声否认。见平野不信，指了指身旁的棕色骏马，“是它……它要跟着我走的。”
平野皱眉道：“原是个编谎话都不会的……”话音未落，只见那棕马吐出一口热气，随即将脸贴在了小和尚身上，相当亲昵，仿若老友重逢。
“……就、就是这样。”小和尚结结巴巴，“刚才我正要走，他就跟着我过来了，我怎么甩也甩不掉，还以为他会吃了我！”
平野收了声，观察了那马儿对小和尚的亲昵，似乎真的如同小和尚所言一般，并非他用了什么邪术，而是马儿自顾自要贴着小和尚的。
就眼下而言，小和尚并非说谎。
平野心情松快了些，他是见不得少年人说谎的，如今裁断这不过是他的无解，语气也平和了许多：“既然如此，想必你身上也是有招他喜欢的地方，又或者你沾染了其他马儿的气息也尚未可知。但到底你没拿我的东西，之前种种，不过是我寻物心切罢了。”
小和尚尴尬颔首：“是、是，我才不会偷东西呢，我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
平野道：“不知小师父是出自佛门哪派？”
小和尚擡眼看了平野，又快速垂下眼睛：“算了，我眼下这般丢人没出息的模样，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平野被逗乐了。还是个要面子的小和尚。
“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又要在茶摊找人算卦？”
“……我只是找人算卦，做生意。”小和尚低声驳道，“这做生意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也不算上不得台面……”
平野笑着摇头：“可我只听说过佛门弟子宣扬佛道经文，从未听闻过佛门弟子去为人算命。这难道不是他们修道之人最为擅长？要我说，小师父，你这算戗行了。”
平野这话说得调侃，却没想到小和尚立刻黯然：“我也不想啊。”
“难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
不沉默不要紧，这一沉默，平野便品出了几分滋味：“你这是……被人要挟了么？”
山路崎岖，周遭没个人影，这里草木并不旺盛，反而生出几分萧条来。
平野牵着马车，马儿时不时地往小和尚脸上蹭一蹭，小和尚每次都躲闪不过，只能顺着马儿去了。
“这里荒无人烟，那人怎么会在这里，无念，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