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临终关怀 死掉的救世主，堕落的先知……（2 / 2）
转念之间，黎鸣突然询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交换名字是社交的第一步，也是缔交羁绊的第一步。黎鸣胡乱地想到：反正都要呆一晚上，不如直接……
“我不会告诉你的。”怪物严肃道。
黎鸣瞬间一愣。
正当他内心的恼火快要压制不住时，怪物认真道：“我不会让你记住我的。留下回忆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太残酷了。”
“那你干嘛跑过来见我？”
你现在的行为难不成不是想为自己留下回忆吗？
“因为我快死了。”怪物的语气很平静，很悲伤，“因为我快死了，所以才会在死前过来见你。情感从来不是能被理智束缚的存在。”
他解释道：“在深渊，生命需要经历三度死亡才能消逝。”
第一次死亡，来自肉/体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来自记忆的遗忘，
第三次死亡，来自自我意识的消亡。
“我正在迈向第三次死亡，很高兴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遇到你。能让你为我做临终关怀是我的幸运。”
黎鸣生气道：“我可不会做什么临终关怀。”
“和我聊聊天就好。”怪物笑意盈盈地凑近道，“反正我现在弱小到是个灾厄都能砍死我，你肯定也能做到。”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黎鸣皱眉询问。
就他的认知里，能成为‘文明幸存者’的生命应该是各自文明的佼佼者。即便最开始混得很惨，后面也应该……
怎么你就混的这么惨啊？
“因为我把本体搞丢了。”怪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本体被搞丢，天赋被剥夺，之后还被相近天赋的领域之主追杀。”
只能用一个字形容：惨。
“但天赋都被剥夺了，为什么还要追杀你？”黎鸣有些奇怪地问道。
“天赋只是外在的显现。”怪物温和地说道，“拥有这个天赋的适应性就证明：未来依旧能觉醒所在序列途径的下位天赋。”
“黎鸣，这不过是又一个从0到1 的累积过程。”
“祂们意图摧毁的不是现在的我，祂们意图摧毁是未来登顶序列顶峰的我。祂们想破坏掉任何可能让我重回王座的机会。”
“……真是残酷的世界。”黎鸣沉闷地评价。
“是的，这就是深渊。”
怪物平静地感叹：“深渊是个无光无风无声的死寂世界。在那里，能见到蓝天白云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领域之主，或附属于某个领域。”
“但虚假的终究是虚假的。”
“我知道的很多幸存者都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来到现世的。这里是距离苍穹最近的位置。”他轻轻低喃，像是在怅然某个残酷的现实：“可为什么，黎鸣？”
“为什么我们生来就见不到天空，为什么我们生来就有罪？”
怪物自嘲一声，讲述道：“我在灾变后出生。当我出生时，深渊已经淹没我的星球，我从未见过正常的天空。”
他此生唯一一次见到天空还是在深渊吞噬星球的那一刻。
但之后，深渊将一切吞没。
作为文明幸存者的他们陷入永无止境的杀戮，再也不见黎明的曙光。
“黎鸣，宇宙存在神。”
怪物语调怅然地说道：“可神不爱我们，祂不爱我们。”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黎鸣听后烦躁地站起身道，“哪怕你过来问我，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听着，如果你真的想得到答案，你可——”
“出门左拐去找那位先知？还是那位救世主？”怪物突然冷声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黎鸣被吓得一激灵。刚刚满溢出来的烦躁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般消失不见，黎鸣语气迟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怪物认真地点点头，但随后他的面容染上愧疚：“很抱歉，可能刚刚的话让你觉得冒昧了，但我并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想法。”
“我是被折断翅膀的鸟儿，你也是。”他自嘲道。
“嗯……”黎鸣悻悻然地坐回去。
这个人说话文绉绉的，让他有些搞不懂对方到底想要传达什么含义。
终于镇定下来的黎鸣斟酌用语，谨慎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说救世主和先知？”
难不成漫画论坛说的‘记忆回归’也能发生在灾厄里吗？黎鸣对此顿感茫然：如果这件事真能发生在灾厄里，他觉得未来的发展很不妙。
“我曾经是S级天启者，过去也一度是S级灾厄，知晓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怪物平静地解释，但很快他怅惘道：“但只有在这个文明才出现了救世主。”
“可真是奇妙呀。”
怪物的最后一句说不出是在怨恨，还是在迷茫。
原来不是呀……黎鸣听后莫名松懈，但很快他语气叹息道：“如果你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直接去找救世主比较好。”
“只有救世主才可能知道问题的答案。”
昏暗中，怪物的视线突然聚焦于黎鸣的身上。黎鸣能够感受到眼前的黑影正在审视自己，像是在困扰自己刚刚说出的话。
“黎鸣，你是怎么定义救世主的？”
“你问我吗？！”
黎鸣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向自己。他在目睹黑影缓慢地、慎重地点头后，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自己僵硬的嘴角。
江淮的债怎么就到他头上了？
“让我想想看……让我静下心想想看……”黎鸣思绪混乱地喃喃。
他很快茫然地东看西看，不知所措地喊道：“可我现在只想得到热血少年漫里，主角被先知预言为救世主后的尴尬瞬间啊。”
“噗——”怪物听后忍俊不禁。
然而他在沉思片刻后，神色迟疑地询问：“你难不成是觉得先知很重要吗？”
“可能吧。”黎鸣局促地挠头。
尽管他不觉得人的成就会因为预言被擡高，但当他从论坛得知‘小神婆是专门来找江淮’时，他的确觉得江淮的价值突然变高了。
原来有那么多人在期待江淮的未来呀。
“救世主的伟业绝不会因预言发生改变，只有先知会因‘成功预言到救世主’而被捧上神位。”怪物严肃地反驳道，
“是救世主成就了先知，而不是先知成就了救世主。”
“要不我们换个话题吧……”黎鸣语气虚弱地说道。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想法被嘲笑一晚上。话说一晚上的时间……黎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缓慢熄灭。
像是有人正在破坏般。
咦？
正当黎鸣萌发出‘想靠近落地窗去看看情况’的念头时，他放置在吧台上的双手被怪物牢牢握住。
黎鸣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遽然靠近的怪物低垂眼眸，眼底色彩明暗不定。
怪物咬字清楚地吐露道：“如果所有的救世主都需要一名先知在故事的最开始，预言他们未来必定达成的伟业，那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担当这个职责的。”
“倘使一切正常——”
“黎鸣，我想成为你的先知。”
“……”
黎鸣突然一愣。
刚刚怪物吐露的、未曾在意的话语突然被他联系起来。如果说先知能预言到救世主，那为什么他不先去找救世主？
也许怪物是先找了救世主，但他的救世主不是江淮。
“你……”
“我曾经是先知，我曾经是先知序列的巅峰。”怪物自嘲道，“但我的天赋比起当前文明的先知而言，更专注自身。”
“她预言的参考物是人类整体，我的参考物是自身命运。”
“所以我才能看见你。”怪物眼神复杂地望向黎鸣，喃喃道，“因为你在我的命运里，占据举足轻重的一角。”
“……”
黎鸣望着怪物握住自己的双手，思绪很烦乱，变得越来越烦乱。
于是他甩开对方握上来的手，厉声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黎鸣绝不相信。
为什么要用肯定的语气说，就好像他过去曾和这个人发生过什么故事？什么时候，在哪里，他为什么全都不知道？
怪物看到的是被重启的上周目，还是更遥远t的未来吗？
死掉的救世主，堕落的先知。
这个故事糟糕无比。如果说世界是一本热血少年漫，那么他们的少年漫从最开始就被无情腰斩了。
黎鸣绝不相信自己曾参演过如此糟糕的故事。
“我也不希望你相信。”
如果你相信，会让他忍不住思考活下去的手段。
停留在原地的怪物悲伤地喃喃道：“但能在生命的最后再见到你，真好。”
“我对这个文明的未来没有想法，也对复兴自己的文明没有想法。”怪物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但我也绝不会去帮助他们。”
“可有件事我得强调——”
“我不是因为你是救世主而来的。哪怕你不是救世主，你依旧会在我的命运里占据举足轻重的一角。”
“只是你恰好是救世主，而我也恰好是先知。”
天幕泛起乳白色的光晕。
黎明即将来到，落地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但黎明注意到了天空漂浮的、厚重的乌云，看来上午会暴雨。
一件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事情。
思绪烦乱间，黎鸣突然询问：“你不走吗？”
“不走。”
怪物望向即将显露的太阳，平静地摇头道：
“我就是为了等死才抵达这里的。”
他已经遗忘足够多的记忆了，他不想再遗忘下去了。早晚有一天他会变成就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
与其让尸骸彷徨于深渊，不如就此解脱。
他已经体验过这样的经历了，他不想再体验一遍。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将他从意识消散的边界拉回来的机会了。
“只是遗憾最后……依旧没能看见苍穹……”
曙光之下，怪物的身体如泥泞般慢慢溶解。他比那些会主动模仿替换人类的无面人来说，虚弱太多了，也更容易被阳光杀死。
他在最后面向黎鸣，用陌生人的外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的名字未知，他的外貌未知。
往后黎鸣的记忆里，对他的印象将会由这个外貌真正的主人替换掉。
死亡是个很奇怪的经历。
怪物身影摇晃地走向落地窗边，平静安宁地笑道：“但幸好最后遇到你。”
因为他还记得……
在他落入深渊百万年后，在他于荒凉的原野游荡时，在他渺小的命运里——
尸骸们拥护的王站在高耸的骸骨堆之上，遥远地，遥远地扫过一眼他的方位。祂苍白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天边的流光。
满溢悲悯。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成为了人类。
“我真的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