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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场雪结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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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场雪结束

应时肆这一宿, 其实既没怎么去客厅,也没怎么睡。

火车上摇晃的记忆清晰过了头。

应时肆几乎没坐过火车,除了被从长大的地方带出来,也没怎么出过远门。

坐在火车上的时候, 身边全是人, 应时肆看谁都警惕, 都像不怀好心。

他紧紧抱着那个大编织袋, 蜷在座位里看外面的夜色,只觉得这条路长得走不完。

应时肆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下车的, 只记得到了第二个站台, 灯光刺眼地涌进来,有人说“就要出省了”。

有人说“下一站长得很”, 又有人说“这下走远喽”。

应时肆盼着走远,他因为这个消息雀跃,又因为这个消息难过。羽绒服暖洋洋裹着他,应时肆愣了一会儿,扒拉开编织袋, 盯着那袋红彤彤的山楂看。

这一站停靠的时间不短, 有人下去抽烟, 站台上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人们高声交谈,车内外都很热闹。

应时肆什么也听不见, 盯着祁纠的红山楂。

他想不通这东西有什么好吃, 火车车厢里暖和, 山楂没那么硬了,好像比刚才更红更鲜亮。

应时肆迟疑半天, 拿一个在袖子上蹭一蹭,放进嘴里一咬,眼泪就被酸得飚出来。

难吃、难吃,这才叫难吃。

祁纠没吃过好的,一定是没吃过好的。

怎么会有人想吃这东西,又觉得润喉糖难吃?

幸好他买了灶糖,可惜火车非得今晚开,不是他非要走,火车非得今晚开,可惜有些人吃不着了……

应时肆用力咽下山楂,掰了一大块灶糖,塞进嘴里嚼,头昏脑涨地这么想了一会儿,听见哨子声。

这是列车员提醒要关车门的声音。

应时肆还在嚼灶糖、还在被酸得掉眼泪……他不知道这一会儿自己在想什么,回过神就已经拽着装满了灶糖、山楂、阳春面的编织袋,踉跄着坐在站台上。

火车轰鸣着跑远,应时肆盯着跑远的火车,觉得自己有病,多半是病得还不轻。

他扭头往回跑,怕冻山楂化了味不对,跑出火车站就掰了好几根冰溜子,塞进塑料袋里。

回来这一路,应时肆来不及细想。回到别墅,摸去楼上找祁纠,一样来不及。

等到把自己塞进浴室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蜷在沙发里,应时肆才被火车缓慢的摇晃占据。

他逐渐后知后觉地,一点一点意识到,火车上那种吞噬他的感受是什么。

他在想家。

……很荒唐。

比有人爱吃冻山楂还荒唐。

他在想一个待了一天,空荡荡连人气都没有的,样板房一样的破别墅。

应时肆当初被带走,离开出生那个地方,走得头都没回——活了十九年头一次想家,居然是在清晰地想念一台轮椅。

一只狼崽子蜷在沙发里,藏在羽绒服底下,花了几个小时,慢慢想明白这件事。

他能睡着的地方,是祁纠的轮椅旁边。

……

祁纠正在给灶糖们分类。

被摔碎的捡出来,用来当日常零食,给应时肆解闷。

还算完好的留下,用来在过年的时候摆盘。

系统正在偷吃龙须酥,察觉到动静,就提醒祁纠:“你家狼崽子又来了……带着枕头。”

祁纠听见了,擡起头,放下手里正在叠的糖纸。

这具身体对声音很敏感,这是创伤后过度警觉中的一种——当人潜意识里认为,没能避免危险的原因是“不够警惕”的时候,就会不受控地长期维持这种警惕。

应时肆所固执保持的状态,其实也和这种道理类似,只是没这么失控。

毕竟狼崽子没进门……只是带着枕头,拎着羽绒服,闷不吭声地准备在走廊里打地铺。

系统:“……”

这是幢别墅啊。

这日子是怎么过成这样的?

祁纠也开始反思,他原本对居住条件没有要求,但狼崽子这回脾气犟得很,的确该做出些适应性调整:“把隔壁收拾出来?”

别墅的二楼做了适病化改造,他这间卧室有不少医疗设备,隔壁其实是陪护房,方便来照顾病人的护工暂住。

祁纠没请护工,一来是实在不习惯,二来也是这具身体的状况他们毕竟有数。

缓冲区有身体数值的实时监控,条目类别相当清晰具体,祁纠自己就随时能调整,按情况及时给药就行了。

这具身体差归差,祁纠一个人其实能照顾妥当。

就算应时肆今晚不跑回来,也不要紧。

把他放在这儿一个人待两个小时,等闪回发作差不多过去,也就好了。

系统给“收拾隔壁房间”投赞成票,顺便开赌局:“等你家狼崽子养熟了,会因为这段发言咬你几口?”

祁纠笑了笑,扔了两个骰子进数据转盘,操控轮椅过去,擡手开门。

应时肆刚裹着羽绒服躺下。

狼崽子洗了澡,没好好擦头发,一脑袋短发乱糟糟竖着,整个人僵在门外。

应时肆越紧张越没表情,人都不会动了,脸上还冷冰冰,漆黑的眼睛一言不发盯着祁纠。

弓着后背,肩膀绷紧,是个异常警惕提防的架势。

“今晚请假。”祁纠温声说,“来。”

应时肆仍紧盯着他,皱了皱眉,低声重复:“……请假?”

祁纠点了点头,撑着门框,转过轮椅,换了种更明确的说法。

他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

应时肆因为这句话僵住。

他还是没听懂什么叫“请假”。

他猜祁纠是说今晚他们请假不冷战、不互相提防了。

祁纠暂时不当坏金主,他也先不用防备……可这也太离谱了。

太离谱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是什么手段,是为了麻痹他的意志,还是放松他的警惕……

应时肆发现身体远比意志诚实。

他明明还在想这些,可看见轮椅里的人朝他张开胳膊,就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挪过去,伏进那个怀抱里。

他伏在祁纠腿上,不敢用力,轻轻碰那条空着的裤管,察觉到颈后有陌生的温柔抚触。

祁纠身上有很淡的药水味道。

应时肆不喜欢这种味道,他皱紧了眉擡起头,拢在颈后的手就揽实,安慰地轻轻揉他后脑。

祁纠低头看他,神情很认真,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应时肆没法挪开视线,胸口开始起伏,眼睛酸得像是吃了山楂。

“我本来能跑的。”应时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你抓不住我。”

他的嗓子哑透了,一定也是山楂的错:“我能跑的,我差点就跑了。”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廓,轻声说:“我知道。”

应时肆闭紧了眼睛,心想祁纠根本就不知道。祁纠差一点就吃不着灶糖、吃不着山楂、吃不着阳春面了。

这人自己住这个破别墅,肯定不会自己找好吃的,不会自己想办法住得舒服,每天就吃一堆药、弄一堆营养剂。

这么有钱的大老板,不会花钱不会享受,挣钱干什么?就存着?

应时肆小心把手探到祁纠背后,摸到硬邦邦的腰背脊椎,他屏着呼吸按了几下,就听见轮椅里的人滞住呼吸。

“不舒服。”应时肆轻声问,“腰酸是不是?”

他同意祁纠的意见,半夜请假,夜里他们不较劲……这人要真在这时候都骗他,他认了。

应时肆很少会想到“认了”这个念头,他长到快二十岁,从没认过什么事,从没信过有什么逃不脱的命。

这是头一遭。

应时肆跪在轮椅前头,身体前倾,环抱着祁纠。

轮椅里的人弯下肩背,靠着他,额发静静垂下来。

“一点点。”祁纠说,“还好。”

应时肆不信他,空着的手小心拨开这人额前的碎发,擦拭祁纠额上泛出的冷汗:“怎么还不睡,在忙什么?”

祁纠想了想:“睡不着。”

应时肆有些愣怔:“怎么会睡不着?”

——他原本想问“怎么也会睡不着”,因为应时肆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所以才会带着枕头来走廊。

他想着,要是睡在这,祁纠有什么情况,肯定立刻就能听见。

这是——是为了掌握敌人的弱点。

掌握了敌人的弱点,他就能在这别墅里来去自如,想离家出走,买张火车票,随时都能走。

“是不是卧室不舒服?”应时肆想起自己刚才进去时看见的情景,“你这卧室……你这别墅都该改一改,风水有问题。”

祁纠问:“能代劳吗?”

应时肆愣了下:“我?”

祁纠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摞支票,交给他:“我报销。”

应时肆上一刻还在想祁纠吃不着阳春面,下一刻就被这种豪气震撼:“……”

“我不擅长装修。”祁纠说,“术业有专攻。”

祁纠对生存质量的要求就是能活,要他徒手搭个小木屋,弄得舒服暖和能住人,这倒是没任何问题。

但絮窝不归他管,就算是很久以前,絮窝这活也是狼崽子的。

应时肆把那些支票攥在手里。

……这上面都签了名、盖了印章,随便他填数字,就能生效。

拿了这个,他以后就跑得更容易了。

应时肆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测试……他希望是。这样他就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弄走封敛的钱,在这人暴怒着回过神来之前,拍拍屁股逃之夭夭。

应时肆这么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祁纠是怎么“暴怒”的,没说话,把厚厚一摞支票折了折,草草揣在口袋里。

这会儿工夫,祁纠其实已经有些精神不济,靠在他身上阖目养神,呼吸渐渐变得轻缓。

被应时肆的动作牵扯,轮椅里的人跟着醒过来,睁开眼睛。

应时肆算是彻底不信他的话了:“睡不着?”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了下,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顺着颈后向下拢,将应时肆揽进怀里。

一只狼崽子撑着轮椅,被圈进怀里,抱了个正着。

这个距离太近了,应时肆不适应,险些就要挣动,又生生忍住。

……他挣了,祁纠是真会松手的。

应时肆绷着肩膀,一动不动地贴在祁纠胸口,他听见这人夹着轻咳的轻促呼吸声,就忍不住小心顺抚祁纠的背。

应时肆忍不住猜测:“你一个人,也会觉得不舒服,是不是?”

这话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思索,这种思索看来并不容易,没多久就叫微眩的倦色盖过去。

应时肆被他抱着,双手扶住祁纠的身体,察觉到这人渐渐向下沉,连忙将人抱实。

祁纠换了家居服——这人的家居服也都是极保守的款式,外面再搭上件厚睡袍,恨不得比衬衫露的还少。

应时肆扶着祁纠,帮他把轮椅推回房,严严实实拉上窗帘,挡住外头几乎是狂魔乱舞的树影。

窗帘拉严、灯再打开,这卧室倒也不至于有多阴森。

应时肆小心地扶祁纠上床睡觉,中间这人又醒了一次,但没再跟他说彬彬有礼的“有劳”,只是撑着应时肆的手臂,很熟练地把自己挪到床上。

“你晚上……有时候,跟白天不一样。”应时肆替他盖上被子,趴在床边轻轻摸祁纠的脸,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

倒不是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是晚上有些时候,祁纠的话会明显变少,视线的落点不一定在他身上,有时候会很模糊。

这时候的祁纠,显得比白天更不设防,那种透彻的清晰暂时被隐藏,让应时肆总是放心不下他。

“是一种心理问题,叫‘闪回’。”祁纠想了想,“会不定时发作,因为我的个体情况,晚上发作的情况多。”

应时肆听不太懂,但想来抱着能好受些,他把晚上和病发的祁纠和平时分开,踢了拖鞋爬上床。

管他什么问题,反正现在他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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