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舒服吗?(2 / 2)
阿修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纠睁开眼睛,慢慢撑起身,“是这个道理。”
这几颗星球都是荒芜的废星,的确是用来流放重刑犯的。
运气最好的情况下,提尔·布伦丹的审判结果,的确可能是被押送到这里服刑。
这话由军事法庭的人来说,就难免带了威胁暗示,甚至有种相当明显的嘲讽。
但初出茅庐的少年特工一板一眼,严肃认真,硬邦邦说这种官方辞令……就很适合留个影。
祁纠倒了杯茶,把到处钻空子黑内网的系统拉回来,录了段像作纪念:“还有三十分钟到核心区,准备一下,四十五分钟后落地。”
阿修还是更喜欢这种对话,快步过去收拾东西。
演习要模拟交战,落地的时候自然有拦截。只不过这种“拦截”更多是表演,通过这个过程展示火力,任何一份都不算是敌方。
祁纠带的东西很少,多的行李是西德罗的,这个出身帝国贵族、嗜好是杀人的屠夫上校,甚至还随身带了把相当昂贵的小提琴。
阿修低着头,看了一会儿那把小提琴。
祁纠端着那杯茶,靠在椅子里:“喜欢这个?”
阿修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遗憾:“要真是打仗就好了。”这东西就是战利品,归他们所有,能卖上不少钱。
植入身体的耳机同样有监听功能,这种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但不说也一样,反正会读心的beta犯人也能知道意思,用不着非得听。
祁纠笑得有些咳嗽,喝了口茶,把喉咙里的咳意压下去,伸出手。
阿修把小提琴拿给他:“你会拉?”
“会一点。”祁纠看了看这把琴,西德罗附庸风雅,想要弄出些贵族风度,其实从琴身到琴弓都是崭新的,没有半点用过的痕迹。
现在还不是拉琴的时候,祁纠把小提琴放回琴盒,看了看时间:“走吧,去露个面。”
这样漫长的旅途,所带来的枯燥和无所事事,很少有人能熬住,运输舰上的大小军官们都在舰底。
舰底没有监控,不需要展示什么军纪,这些alpha军官饮酒、打牌、聊天,阿修去查看过一次,乌烟瘴气,吵闹得很。
阿修握着刀,盯着那只苍白的手。
他忽然觉得提尔·布伦丹这双手,拿小提琴和琴弓的姿势很好看、也很合适,比拿枪更优雅,更有风度。
这样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转过来,给他整理军装的衣领。
“你不舒服吗?”阿修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看不出端倪,但这双手在碰到他之前,就稍稍避开。
他猜这个beta犯人的手很冷,握住摸了摸,发现并没猜错:“怎么回事?”
“正常情况。”祁纠说,“经常会这样。”
阿修皱紧眉,看着这个人把手收回去,戴上手套。
他已经逐渐摸索出这个犯人的脾气——这种语气,代表这段对话应当就此结束,即使强行继续,也只会得到些完全不相干的回答。
阿修把话咽回去,沉默着跟在祁纠身后,来到运输舰的舰底。
还有二十五分钟到达核心区。
一片暗沉的乌烟瘴气里,这种无序的狂欢正接近尾声。
有人喝酒、有人打牌,有人甩着钞票赌飞镖,也有人抱怨连天地发着牢骚。
Alpha天生厌恶拘束,偏偏舰队是个必须令行禁止的地方,也就演变出了“舰底”这么个供发泄的区域,能屏蔽任何外界的监视。
“西德罗上校”的到来让这片区域短暂规矩了几秒钟,毕恭毕敬的问候过后,又恢复震耳欲聋的嘈杂。
还有二十二分钟到达核心区。
阿修看着祁纠,视线落在“西德罗上校”瘦削苍白的侧脸上。
他猜测药剂的某种后遗症正在发作,可能是眩晕,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影响,但无法判断,惟妙惟肖的伪装掩盖了一切异样。
这让他有些没来由的心烦,阿修皱了皱眉,把注意力移开,转而听着附近的说话声。
运输舰即将降落,该收的摊子差不多都收了。
玩牌的不再玩牌、玩飞镖的也捡了飞镖,剩的酒被水一样往嘴里倒,这些人边喝酒边大声说话,时而大声哄笑,骂的都是提尔·布伦丹。
这不奇怪,毕竟西德罗上校最恨提尔·布伦丹,br />
有人骂这个胆小鬼简直懦弱至极,只配给上校擦鞋,旁边立刻就又有人骂这么个累赘居然还活着,把仗打成这样,就该自杀谢罪。
嘲讽辱骂变成诅咒,肆无忌惮的诅咒越说越恶毒,阿修握紧军刀,向前迈了一步,手臂就被按住。
他侧过头,看见这个beta犯人神色不变,墨镜后的眼睛微阖着,神色甚至有些很符合“西德罗上校”的满意。
阿修垂着视线,从牙缝里低声问:“他们这么说,你也听得下去?”
他看见这个beta犯人笑了笑:“我听得比这个多。”
阿修盯着他,沉默下来。
“去喝杯酒。”祁纠说,“这些人的酒不错。”
西德罗的副官好酒,在这种环境里,不可能只是硬邦邦地杵着,一杯酒都不喝。
阿修一动不动站了半晌,还是走过去,拿了杯没被人动过的酒回来,喝了两口。
度数很浅,舰队里不会放醉人的酒,只不过是借个酒味,用来消遣无聊。
靠在椅子里的“西德罗上校”调整了下姿势,副官的口袋里就多出块糖:“好喝吗?”
“不好喝。”阿修单手撕开糖纸,把水果糖加进酒里,喝了两口,“比你的酒差很多。”
他开始想念那个小木屋里的小麦啤酒。
还有十二分钟到达核心区。
这些人高谈阔论,开始说起“帕洛马尔绞肉机”。
这场战役是西德罗的得意之作,在帝国当中的评价也非常高。帕洛马尔是颗山峦叠嶂的星球,矿产异常丰富,帝国因此获得了海量的稀铁矿资源。
战争结束后,那个星球几乎没剩下任何成年alpha,连beta也死伤殆尽。
西德罗本该凭这样显赫的战功顺利升迁,可帝国舰队的负责人换成了提尔·布伦丹,他就被调回后方,塞进了枯燥透顶的运输舰。
“什么‘帝国最强beta’,简直是笑话!”有人吐了口唾沫,“一个不敢看死人的胆小鬼,看见西德罗上校,是不是要吓到尿裤子?”
一群人的哄笑几乎掀翻舱顶。
阿修低着头,站在祁纠身后,一言不发地喝着酒。
他想起十几个小时前,祁纠随手解决掉西德罗的那几秒钟——之所以说是“几秒钟”,是因为这位“屠夫上校”从震怒到惊恐、再到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花了大约几秒钟。
祁纠是怎么让西德罗出局的,他并没看清,这才是这个beta犯人真正的本事。
不是拿巧克力枪打人。
阿修慢慢松开拳头,看着自己手里多出的巧克力豆。
……他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把自己轻轻推到舷窗边,让自己看风景的那只手。
这个人明明知道那些风景好看。
明明知道,却不过去,只是让他看见,自己回到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阿修把酒喝干净,吃掉那颗巧克力豆。
他不想给提尔·布伦丹献花。
一朵也不想。
还有五分钟到达核心区。
这些人已经开始整理装备,残局不用管,自然会有任劳任怨的beta勤务兵收拾。
“就该罚提尔·布伦丹也来干这个。”有人咧嘴笑道,“我绝对调一杯‘好酒’,让他享受享受。”
“你以为他少享受了?”边上人说,“执法处的招待够他受的……”
说这话的是个贵族少校,家里有亲戚在执法处,知道的很多,见感兴趣围过来的人不少,当下边收拾边滔滔不绝。
这里有些是机密、有些不为人知,有不少连阿修也从没听过。
这些人大声讨论着残酷的刑罚审讯,因为折磨而兴奋异常,阿修听着嘈杂的声音,盯着祁纠的黑眼睛里,慢慢透出困惑。
浅寐着养神的人靠在椅背上,又仿佛用不着眼睛:“怎么了?”
阿修问:“你为什么还没变成反派,毁灭世界?”
这话不知道哪好笑,阿修皱紧眉,看着笑到轻声咳嗽的人,正要说话,原本平稳的庞大运输舰却骤然重重一震。
舰底吓得哗然,舱顶迅速响起人声。
有人跑动、有人高声询问,阿修调动精神力,听了听外面的声音。
“地面拦截。”阿修向祁纠转述,“演习的常规交火流程,你头晕,先坐在这。”
他看着这个beta犯人,心里其实清楚,自己是被这些早已过去的刑讯描述干扰——提尔·布伦丹就算头晕到站不稳,也能解决掉任何威胁。
但干扰也有用处,他在演习前六天的任务,都是争取提尔·布伦丹的信任。
阿修提着刀,盯着那几张丑陋面孔,走向最嚣张、最肆无忌惮的几个人。
他这是在执行任务。
地面拦截,正常交火,打漏舰窗掉下去几个人,怎么不是常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