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2)
第 106 章
七月流火, 转眼就到月末,天愈发变凉。
何老太太知道秦霁做噩梦的事后,当天便使人送来安神的汤药。
她送来的汤药自然管用, 何家做了百年的药材生意,于医术一道亦有所通,听说何老爷还在的时候,是江省颇有名气的大夫。
喝过药后, 秦霁再没做那些梦,也算好生歇息了一阵。
采莲打起珠帘进来, 手中提着老太太屋子里的食盒。不一会儿,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银耳汤就端到了秦霁面前。
“小姐,这是老太太吩咐给您送来的,昨日才从建宁送到的通心白莲, 本是采买来做药用, 老太太想着您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分了一些出来叫熬汤给您补补。”
采莲的语气里满是歆羡。
何家三代单传,许多年前, 一场洪涝带走了老太爷和老爷,府内单剩下老太太和一个独孙。
自那时起,府内大小事务都由老太太一手打理,她自己不茍言笑, 治下亦是从严。
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 偏偏三年前捡着小姐,在她面前就像变了个人, 底下都偷偷说是几十年的慈母心重新长了出来。
秦霁接过来, 拨动调羹,莲子香随着白气一同浮起, 散出来的清香若雨后荷塘。莲子肉厚,齿咬即散,清甜的味道融在舌尖。
吃了两口,秦霁放下影青瓷盏,“你刚刚从祖母房里回来,可听着大表哥的消息了?”
何老太太有一个亲孙,年二十三四,走的是科举之路。前些年考中举人后便在外地为官,每年都要回来两次。
再有五日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他信上说要回来,不知现在到了何处。
采莲摇摇头,“老太太也提了这事,说还不见传信回来。”
她狡黠一笑,“大公子的消息,小姐哪里用得着去问老太太?您给他去的信,便是大旱的时候也必有一封能回,何况如今舟马通畅的时候?”
采莲意指去年秦霁与何晟之间去信频频一事,这事再怎么小心也瞒不住房内的侍女,直到现在她们都误以为秦霁与何晟有些什么。
秦霁不多解释,只屈指弹她脑门,强调,“不许瞎说。”
“好嘛好嘛。”采莲捂头躲开,一偏首看见了案前整齐叠放的佛经,她探过身子,讶异了声。
“这十卷佛经,姑娘都抄完了?”
“嗯。”秦霁提起裙摆,走到敞着的梨木雕花窗下,“祖母寿辰只剩下几日,我想提前去寺里请大师念诵一遍,为她添福增寿。”
何家祖母信佛,每年都要往寺庙里送上不少香火钱,秦霁固然不信,也愿意诚心去一趟讨她开心。
采莲闻言正经起来,心想既是给老太太贺寿用的佛经,必然要去此地最享名的老君庙。这庙在山顶,路上来回就得花掉一日,请大师念诵要再加上两三日。
她掰了掰指头,惊讶擡起脸,“那小姐岂不是明日就要动身?东西我还没收拾呢。”
“现在收拾也不迟,我请安时已经跟祖母说了,只去两日,东西不必带多。”
“那也要好好收t拾,少了总归不方便。”采莲腾地从杌凳站起,“奴婢这就去准备。”
秦霁欣然目送她出门,人影远去后,清亮的双眸中复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窗楹正对着一株落叶梧桐,在声声蛩语中枯黄了满枝的叶。
不论多久过去,这里的一景一木,还是让她觉得无比陌生。拂过窗榄,淡淡的凉意浸入秦霁指尖。
这三年来,何家祖母对她极好,自己不过是一个顶着表小姐名头的外人,可她待她却是关心备至,如亲祖母一般。
她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慈祥而怜爱,这样的情感太过热切。秦霁有时甚而觉得,她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这位祖母越是关切,秦霁越不好张口提离开一事。
既怕她伤心难过,也怕她不肯放自己走。毕竟——这府上所有人,都与她一道瞒了自己三年。
秦霁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
从她想起自己名字那日,便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这里,现在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既能顺顺利利离开,又不会让何家祖母伤心太久的时机。
好不容易等到前次何晟来信,信中他说会回来为祖母过寿,秦霁当日便写了一封回信寄给他。
她与祖母之间亲近,但与这个何晟,却并不熟稔。他常年在外地为官,后来见了面,待秦霁也只如远房来的亲戚。
两人联系变多只有去年大旱那几个月,现在事情过去,亦无事可再说。
现在想起,何晟最初见到自己时疏离客套的态度,无非是把她当成一个外人。
秦霁设身处地想了想,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祖母忽然从领了个外人回来当亲孙疼,的确很荒谬。
自己离开一事,应当也遂他的心意。若是能得他帮忙,祖母那边会好说话许多。
秦霁这次写信过去,是想试试他的口风,看他是否会与旁人一道来骗自己。
她原想拿到回信再去寺庙,成则体面离开,不成则一走了之。
只是连天过去也没能等到这封回信。到底是何家祖母的大寿重要,不论之后如何,这次送给她的寿礼,秦霁都想要好好准备。
秋风乍起,卷落枝头两片飘飘摇摇的梧桐叶,叶片在空中打了两个旋,投下的影子越变越大,悄然遮去满地夕阳。
已经入夜了。
运河去往黎州的河道上,浮着两艘蓬船,一前一后,隔了好些距离。
赵望站在船舷处,望向前面那艘慢下来的小船,几处都亮起了火把,那群人往外舀水的声响快要赶上摇浆。
他回身进到船舱,还未推开里面那扇厢房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先飘进鼻翼。赵望吐了吐舌头,闻着都苦成这样,亏得大爷日日都要喝,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赵望敲门,听到一声“进来”方推门而入。
厢房里点了油灯,昏黄的光罩住了陆迢。他坐在桌边,正给面前的棋盘布子。一身素色长衫,外面搭着刻丝玄色披风,身形比起之前消瘦不少。
赵望拱手道:“大爷,何晟的船已经开始漏水了,咱们要这会儿赶上去载他一程么?”
从京城到江省这一路,他们都未挂上钦差的名头,有些暗访的意思在。
半路得到暗卫苦查来的消息,那幅画最早是从这何晟手里流出,且这人正要回去给祖母贺寿。
他们慢悠悠跟过来,已经跟了两日,再过几个时辰,船就要上岸了。
陆迢照着棋谱,指尖又摆下一子,“不急,等他们快沉的时候再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