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平行（2 / 2）
他恍惚地擡起手摸了下，手指上沾着的满是粘稠的血迹。
围拢他的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懂，那像是异世界的语言，可他们的唇形他却看得明白——
“怪物”“报警”“杀了他”——这些分明是人类，是会所里的人。
——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在所有人眼中他也是怪物。
那洪漾他们呢？他联系不上他们，此刻，他们是否也和他成为了不同阵营里的人？
当一把刀刺向他时，他转身狼狈地朝楼上逃去！
……
陆重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前方，电梯楼层数字在往上升，不知道是否会停在三楼——他脚步一转，踉跄闯入了卫生间，将门合上。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视野发生了严重的重影，身体仿佛快要被那股强大的力量掌控。
他的目光很快定在了角落的一个鹅颈花瓶上，伸手夺过，挥臂将其砸碎！
花朵掉落，水撒了一地，玻璃碎片割伤了他的手，他的手中还剩下一块细长尖锐的玻璃碎片。
陆重年毫不犹豫地反握住它，对准胸口刺下去！
……
木雨一路逃上楼，那些怪物跟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规则在他的手机里，他显然就是“玩家”。
他唯一能联系上的只有陆重年，所以此刻只有陆重年和他是同一阵营？
他们既是玩家，也是怪物，而结束这一切唯一方法……就是杀死一只怪物？
杀死谁？
他或者陆重年？
开什么玩笑。
一件重物从后头飞过来，木雨被砸中肩膀，摔倒在楼梯上，肩膀钝痛。
他咬住牙关，用力在地上撑了一把，继续往上逃！
……“怪物”死了，“玩家”的数量也会减少。
第二条规则符合了，第一条规则也会被违背。
到时候又会如何？
真的要这么做吗？
真的要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吗？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
陆重年将玻璃拔出，鲜血从胸口汩汩流出。
他背靠墙壁，滑坐到地上，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正在随着他的体温一起迅速流失。
——流失到空气里。
祂逃逸了。
陆重年沉重地呼吸着，双手握紧，他扔掉那块碎玻璃，艰难地拿起手机。
不论他怎么点，光标都没有再出现。
窃取者没有再继续书写规则，仿佛是知道已经不用再继续书写——这场游戏，他输定了。
……
当木雨踏上三楼，看到前方场景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场游戏他输定了。
陆重年正在走廊中，将一头怪物掼倒在地。
——一切都是真的，没法再逃避，这场游戏中，只有他们两人是一个阵营。
想要结束一切，不是他死，就是陆重年死。
在这非常短暂的一秒钟里，其实有许多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比如，那两条游戏规则太奇怪了，似乎隐隐还有什么漏洞存在。
比如，对他穷追不舍的那些怪物真的就是普通人吗？
说到底，他也只是从他们的反应和口型中判断出自己是怪物，可如果他们其实也确实是怪物呢？
会不会，此刻所有在会所中的人，都既是玩家，又是怪物？
但这些念头全都没有留下。
因为，再多等待一秒，在这混乱的场景中，势必就会有伤亡发生。
不论这个现场有多少位玩家，他们的语言被彼此屏蔽，无法沟通，双方都充斥着攻击对方的冲动，难以抑制，而其中必须得死一个人，才能尽快结束这场荒诞的，非人类的力量可以达到的“游戏”。
身后怪物们的声音激烈起来，它们好像发现了陆重年的存在，而在这一瞬间，木雨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所有氧气，尽数被吐出了胸口。
他平静地后退一步。
退到了转角里，退出了陆重年的视野。
退到身后伸过来的那把刀刃前——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从后贯穿。
……
陆重年最后应该没有看到他吧？
希望他没有看到。
希望他能活着离开这里。
*
安静的卫生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在这最后弥留的片刻光景里，陆重年依旧在冷静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还能为木雨做些什么。
初始游戏已经是第二次失败，但这次他们获得了许多线索，只要能再来一次，这场游戏的结局势必会不一样。
问题就在于，怎么才能让这一切重来第三次？
时光回溯的道具是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得的，但不论是道具还是自动贩卖机，都是祂创造出来的东西。
在这场初始游戏结束，祂的力量重新强大起来之后，一切还会照着上一个轮回那样一模一样地发展吗？
这个问题的本质其实就是——祂是否会被自己创造出来的道具困住？
陆重年并不这么认为。
时间倒流了，初始游戏的结局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改写。
曾经是以木雨的死亡为结束，这次死的却是他，即使后续的副本还会一模一样按顺序降临，参与副本的玩家阵容也会发生改变，细节之处必定也会发生变化。
这些变化，势必会被掌控在祂的手中。
如果祂要杜绝时间回溯再次发生，那么祂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改掉自动贩卖机里的道具，或者索性直接抹除掉恶魔币、自动贩卖机的设定，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陆重年飞快思索着。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有办法解决掉祂吗？
如果时间一路向前，不再回头，前方会否有那么一个时刻，祂的力量会再次受到最大程度的压制，而到时候祂会再次成为游戏里的人？
他眸色微暗。
完全有可能，不是吗？
在之前那四个月里，窃取者和守护者的力量一直在不断变化，祂们始终在对抗中。
思及此，他再次拿起手机。
意识已经非常模糊，身体也像灌了铅一样很难再挪动。
他尽量条理清晰地编辑出以下这段话：
【木雨，希望你在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先不要想发生了什么，而是把这段话记住……】
随着文字一个一个被敲下，他的意识逐渐抽离了身体。
木雨会和他一样，被卷入到副本中吗？
其实并不希望如此。
但应该很难避免。
不论如何，他相信这些线索交到他手中，他有能力结束一切。
只是——
【还有，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被打下，陆重年的双眸缓缓失焦。
……
卫生间里很安静。
水滴不知从何处落下，发出轻微一声滴答响。
时间在这里逐渐凝固，就如同逐渐停滞流动的气息。
就在这静谧的一刻。
奇异的事发生了。
他的指尖前，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缝隙。
这道缝出现得悄无声息，却伴随着一股诡异的气场，悄悄扩散。
陆重年残存的意识被陡然唤醒，眼眸一转，视线落在了这道缝上。
……是什么？
他艰难地擡起手，伸入这道缝中。
看不见的另一端，指尖什么都没有触摸到，唯有冰冷的空气。
然而，随着他的手不断向前探去，黑暗中好像有金属墙面在环绕他的手生成。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金属通道，这是……
陆重年冷不丁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眼睫微颤。
这只手是……
……这是一个……时空隧道？
细细的流星状光束开始在他的手腕周围生成，它们混乱无序地窜动着，这道黑色裂缝的形状也在不断变化，极不稳定。
……难道是时空道具留下的bug？
这道裂缝通往的是哪里？
黑暗中，那只手往回缩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惊吓。
陆重年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打起精神，迅速将原本编辑在备忘录中的话全部复制，发送给木雨，随后将这台手机递进了缝中，塞到那只手里。
那只手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丢掉手机，想要抓住他，他用力握住那只手，随后，松开。
对不起。
还有，一定要胜利。
……
……
他们在光道中不断下坠。
混乱的画面涌进他们的身体，失去的时间悉数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木雨在记忆中回到那条幽深的长廊。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
前方有一个转角，离那个转角越近，他的呼吸就越是困难。
记忆中，他的手机嗡一声震动，收到了一条陆重年发来的消息。
看完那一整段文字，他却非常茫然。
窃取者和守护者是什么？规则又是什么？
陆重年想让他做什么？
……又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他擡起头，茫然地继续往前挪步。
直到来到那个转角，他脸色苍白地转过头，向转角的尽头看去。
卫生间的门掩着，只留下一道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从那道缝里飘出来。
光道中，木雨缓慢地眨着眼，看着那一幕里的自己僵硬地走到卫生间门前，将门推开，凝固在原地。
陆重年躺在血泊里。
那是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剧烈战栗起来的身体，瞬间绞紧的心脏，身体的每一个反应都像是刻进了他的骨髓——他扑到陆重年身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之后的一切，混乱又黑暗。
他试图打急救电话，却发现页面一次次闪退，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断他与外界联系。
他想将陆重年抱起，却根本抱不动，在崩溃中发现一道黑色裂缝浮动在空气中，将手伸进裂缝里，竟毛骨悚然地摸到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将一台手机和一把剪刀塞给了他。
手机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手机，因为就连手机壳也一模一样，屏幕停留在备忘录页面，上面写着一番话，告诉他，对方就是未来的他自己，是木雨，他知道这一刻时光隧道另一头的陆重年已经死了，但一切还有机会。
注意到那道裂缝周围的流星了吗？
它们是不是正逐渐凝聚在一起，凝成一个小小的摄像机形状？
这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曾经的他也在这个卫生间里看到过这片光晕，所以现在，为了让过去能够成功通往未来，请按照他说的做。
——请先握住它。
记忆中，他战栗着握住那片光晕。
那疑似是陆重年曾使用过的道具遗留下来的光晕碎片将他拽入到一个异次元空间里。
在那里，人类世界的一切化作了一场电影，进度条的中间却有一个明显的怪异的节点。
木雨在那里明白了一切。
陆重年让时间倒流了，然而对于高维度生物的祂而言，这场电影却始终在持续不断地向前演进。
进度条中间那个怪异的节点，正是陆重年回到过去的那一刻。
在这个节点之前，是上一个轮回中的他死亡后，世界经历的一切。
而在这个节点之后，是陆重年回到这个早晨，开启的第二个轮回。
手中的那把剪刀，是未来的他交由他用来剪断这根进度条的。
这根进度条已经没法再手动往回拉，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剪断它。
而这把剪刀从第一个轮回的自动贩卖机里获得，拉满属性之后，拥有了窃取者后来应该懊悔不及的功能，“能够剪断这个宇宙中所有有形和无形的物体”。
按照未来的他的提示，当时，在那片空间里的他对准进度条中间的那个节点，剪断。
进度条一分为二，在黑暗中漂浮起来，变幻位置，成为了两条平行线。
短的那一根还在持续向前方延伸，它将通往的是未来。
长的那一根则是时间被禁锢的过去，它走到了头，如同被设定了循环播放的播放器一般，又从头开始。
于是，两根进度条开始齐头并进。
两个平行世界，由此诞生。
……
光道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他们齐齐坠进了黑暗里，就像坠进了深深的湖中，坠入一场没有尽头的睡梦里。
然后，在那个早晨。
他们在第三个轮回里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