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名成(2 / 2)
“范无救暂时还得待在京兆府,不过他从嫌犯变成了苦主,一会儿我让谢必安再去给他送些书,备考科举,京兆府是个好地方。”李承泽微挑眉梢“什么事都没有,清净。”
林嫣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又听李承泽迟疑着念道“赖名成死了,陛下赐他……名留青史。”
呼吸有一瞬间停顿,过了一会儿林嫣儿才带着几分茫然道“我记得他再有三个月就可以致仕了。”
李承泽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他不在意一个赖名成,但却忍不住兔死狐悲。
赖名成给范闲当了刀,可他和表妹又何尝不是庆帝手下的棋子呢,生死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林嫣儿没说话,她要将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完一遍。庆帝是要名声的人,之前也有御史参过他懒怠昏庸,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怎么这次就直接将赖名成赐死了呢?
良久,她合起册子。
脱力般地喃喃“赖名成是个好人,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臣子。”
然而这三个好,最多只能做到两点。
赖名成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以身殉了他的道
就算她当时在朝堂上,也是救不了他的。
因为赖名成真正触到了庆帝的逆鳞,要鉴察院权分六部,虽然他想的是削鉴察院的权,可归根结底鉴察院的权利来自皇帝,没人能从皇帝手中夺权,除非是奸臣贼子。
庆帝知道赖名成不是奸臣贼子,所以原本没想与他计较。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又主动说出自己与鉴察院合查贪腐一事,庆帝是怎么也不能允许自己的皇权遭人挑衅的,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允许。
赖名成必死无疑,大罗神仙也难救。
这不是赖名成的错,不是范闲的错,甚至不是庆帝的错。
那错的是什么呢?
是制度。
这个世道,坦坦荡荡的好人是活不久的。
她要和表哥长长久久地好好活着,就注定做不了好人,没有退路,回头无岸。
“可惜了,前几日还与赖大人在殿上说话呢。”
林嫣儿将册子扔进一旁的火盆,册子压得火苗有一瞬退缩,可下一刻就又顺着纸张攀爬得更高,直到将其完全吞噬,留下一撮轻飘飘的飞灰,在火盆上方飘荡一下,转而只剩沉寂。
她的落寞无力只显露出了这短短一瞬,然后就似乎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剩下的半天照常吃喝嬉笑,看书点茶,甚至晚膳后还细致地打了个莲花香篆,在香气袅袅中弹了会儿琵琶。
直到天幕低沉,林嫣儿叫人搬来梯子,爬上了屋顶。
她突然很想看一会儿星星。
“表妹!”林嫣儿刚坐下,就听见身后李承泽在兴冲冲地叫她。
她在夜色中回眸,身后是漫天星辰。
李承泽小心爬过最后一截梯子,在屋顶边缘站稳,有些羞涩地拿出一束别在腰后的花,一步步走向她。
像个情窦初开的、笨拙的、生涩的少年人。
捧着一颗真心,爬过高高的屋顶,只为见一面他心上的姑娘。
这是他在的真正少年时也不曾有过的神情。
十四五岁的李承泽就已经是隐忍克制的深沉模样了。
可他到底是不敌心之所向,选择了放任,从此义无反顾,孽海情天。
“表哥。”林嫣儿眼眶有些湿润,好像空荡荡的心骤然被填满,充实温暖得让她想要落泪。
夜幕下,她抱着怀里的花,靠在他怀中,静静看着天上闪烁不停的星星,享受这难得的安然静谧。
“我听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对应着世上的一个人,人死了,星星也就随之坠落。”林嫣儿轻轻说“可我怎么没看到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李承泽道“天是不会因人的悲欢有所动容的。”
在天地面前,在日月星斗面前,在时间面前,所有人都是尘埃。
皇帝也好,大宗师也好,平民也好,在生命这个维度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可这些爱恨嗔痴是比所有都要真实的东西。”李承泽笑着,将林嫣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只要感受过,哪怕短暂,也远胜长明不熄的死物,远胜无悲无喜的长生。”
林嫣儿痴痴擡头看他,然后缓缓靠近,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他的,得到他更为狂热急切的回吻。
气喘吁吁间,她睁开迷离的眼,李承泽身后万千星辰一如之前,她恍然觉得她们是广阔天地下的两只小虫。
脆弱渺小,微乎其微。
可是他们相遇了,伸出触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从此互为一体,生死与共。
在飓风中,这个拉住那个,那个抱紧这个,哪怕有一天实在没了力气,也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被这风暴撕碎。
她不会后悔,亦不会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