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下)(2 / 2)
对呀,若是位高权重的男人铁了心不想纳妾,谁又能逼他呢?
叶轻眉那天的话突然又回响在耳边:在我的家乡,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婚姻是神圣的……
这居然是常态、是应该,并非独属于痴情男人的例外。
她下意识擡头往太平别院的方向望去,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
叶轻眉会愿意告诉她吗?太平别院会为她打开大门吗?王雉不知道。
但她想试试。
亲了亲承虔的脸蛋,王雉满目柔和,想着等承虔满月,她就去一趟太平别院,凭什么李云潜进得,范建进得,陈萍萍进得,她就进不得呢?叶轻眉没道理把她拒之门外。
然而,王雉出了月子的那天,姑母再次召她去了慈宁殿。
“叶轻眉怀孕了,是陛下的孩子。”
只一句话就让她如遭雷击。
良久,王雉才不可置信道“是陛下强迫她的吗?”
就像对待宁贵妃那样。
“她那么厉害,谁强迫的了她。”太后面色凝重“陛下说这妖女给他下了药。”
王雉想要说话,却发现唇舌居然僵硬得不受控制。
她脸上火辣辣的,曾经信誓旦旦说叶轻眉不屑与她相争的那些话语,每个字都像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这算什么呢?叶轻眉。
王雉没有一刻如此时这样想要见叶轻眉,她想问问她,想当着她的面问问她:这算什么呢?
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可以跟我争,跟我抢,但你不该一边认为我建议你入宫是种侮辱,一边又瞒着我给李云潜生孩子!
这让我觉着难堪。
王雉痛苦地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泪。
在庆帝的暗示默许下,王家和秦家的军队在叶轻眉分娩当天包围了太平别院。
王雉第一次踏入这里,却是来取叶轻眉的命。
与叶轻眉的第四次见面,是在她的产床前。
王雉静静打量这这个愚弄了自己的女人,她有些不敢上前,不是怕叶轻眉反击,而是……她不敢认,不敢认眼前这个发丝凌乱,虚弱无比的女人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叶轻眉。
那个骄阳般的,热烈灿烂,会夸我话本子写得好的叶轻眉去哪里了?
可以以一己之力决定皇位归属的奇女子也会为了给男人生孩子而变得这般狼狈吗?
“你来了。”叶轻眉率先开口
“我来杀你。”王雉上前一步“不问问为什么吗?”
叶轻眉笑笑“在我家,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我劝你别浪费时间。”
“什么是反派?”
“就是做坏事的人。”
“可我不觉得我在做坏事。”王雉坐在她的床边“没人会认为自己是坏人的。”
“说得也是。”叶轻眉吸口气,又叹出来“我没想着和你抢,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不会威胁你的地位。”
“我不信你了。”王雉垂眸看她,看她汗湿的额发与没了血色的唇瓣“你以前也跟我说过不会做陛下的妃子。”
“我没有做他的妃子!我只是想借个种!”
“可你生了他的孩子。”王雉打断她激动的反驳声“我记得你说过,在你的家乡,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在那里,你也可以为了生孩子而向有妇之夫借种吗?”
叶轻眉呆住了,她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难堪地别过脸。
“所以说,在那个世界,这是不被允许的,对吗?”
“你可以为李云潜张罗纳妃,我以为……你不爱他,不在意这些。”叶轻眉嗫嚅着。
“这哪是爱不爱的问题!”王雉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他可以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不管多少我都能贤惠大度地替他迎回宫,给位份。”
“可你是叶轻眉啊,你可是叶轻眉啊!”
“我生活在这个环境中,被驯化、被束缚,可你不是!你有选择的权利、有反抗的力量,你见识过那样先进的思想,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我想要你入宫为妃,你觉得被侮辱了,用的是你那个世界的思想。可当你想要个孩子,和陛下在一起,你又用这里的规矩安慰自己:皇后都能替李云潜安排女人,她肯定不介意的。”
王雉用双手捂着脸痛哭“你把我当什么什么了?你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了吗!”
“你看不起我,觉得我落后又腐朽,可这是我的错吗?你不该愚弄我的!”
“对不起。”在哭泣的间隙,她听见叶轻眉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原谅你。”王雉擦干眼泪起身,走到门口时又转过头,杀人诛心道“李云潜都做出了强抢宁贵妃入宫的事,跟这样的人借种,不觉得恶心吗?叶轻眉,你真丢我们女人的脸。”
她没看叶轻眉是什么反应,合上门,对着面前的铁骑微微点头“动手吧,给她个痛快。”
再后来便是宁贵妃觉叶轻眉死因存疑,要求严查,被太后责罚降为才人,陈萍萍收到叶轻眉的死讯,千里奔赴回京,斩杀王家上下三百七十三口。
其实该着是三百七十三二口的,多的那个人是孟希音。他因为与素素的婚约,被黑骑当街一刀斩在胸口,这一刀斩断了他怀里准备送给素素的簪子,也斩断了他的命。
素素那夜像往常一样进宫陪她,可黑骑不由分说便杀了进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吓坏了,哭着喊“阿姐,阿姐!”
王雉拼命将她护在身后的墙角,却被黑骑按住,她听见刀划破风的声音,哪一刻她恨极了自己明明是将门出身,却不会武功,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
她想大喊:你们杀我好了,叶轻眉是我害死的,我还她一条命,放过素素,她才只有十四岁,她的人生还没开始。
求求你们放过她。
可她的嘴被捂住,发不出声。
然后素素就没了声音,她这个最娇气怕疼的小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咬着牙的。
她不想让自己的声音从此成为姐姐的梦魇。
王雉在浸满了亲人鲜血的地面上跪了一夜,黑骑直至天亮才离开。
她跌跌撞撞,带着满身干涸的血迹去找庆帝,乞求他。
可庆帝却风轻云淡将陈萍萍的这场屠杀定性为“救驾”。
“皇后,王家害了小叶子,合该用满门性命抵罪,朕不废后,已是开恩,你好自为之,多替太子想一想。”
三百七十三条人命,换来了李承虔的太子之位。
即使王雉再不聪明,此时也明白过来,庆帝想杀叶轻眉是真的,想借此用黑骑灭王家外戚也是真的。
她和叶轻眉一样蠢,叶轻眉相信帝王会有真心,会护着她,她则是信了李云潜会看在共同利益的份上,放下猜疑。
她们都蠢,所以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孟希音的死让刚有门庭复兴苗头的孟家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孟大学士一个月后也没了。
孟静言与王雉都失去了亲人。
“我没办法不怨你的,你还有姑姑,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瘦成一把骨头的孟静言看着眼前同样脸颊凹陷憔悴不堪的王雉,欲语泪先流。
从此之后,曾互为知己的两人,一个自囚深宫,醉生梦死,一个浑浑噩噩,以诗书为伴。
她们都在逃避,都怕清醒。
哪怕后来庆帝扶植李承泽与太子相争,淑贵妃也没什么反应。
她知道,她无能为力,只能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