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可依(下)(2 / 2)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不该瞒你,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林嫣儿抱着她哭道。
这个被范闲评价为枭心鹤貌、智多近妖的女人在此刻淡然全无,慌张又无措。
这本就是个无解的难题,所以她替婉儿做了选择,蒙住她的双眼,捂住她的双耳,让她不看不听,便不会如自己一般痛苦。
可是,这真的是对的吗?
林嫣儿曾无数次扣问过自己,在痛苦和麻木之间,她会怎么选,答案无一例外:她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
她知道清醒着痛苦是正确的选择,可她却因为对姐姐的爱,怕她承受不住这份痛苦,而替她选择了麻木。
她是有私心的,看着善良快乐的婉儿,就像是看到了未曾扭曲的自己,仿佛只要姐姐的笑容还在,她心中的柔软就还未消失,她就还是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个玩弄权术的怪物。
所以哪怕婉儿伤害她、忽视她,她也未曾怨怪。她没资格去怨怪,她知道是自己扼杀了她的成长,哪怕以“为她好”的名义,也是卑劣的。她一边自己在笼子里撞得头破血流,一边又折了姐姐的翅膀。
而没人能指责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无法翺翔。
嫣儿知道,她不是受害者,在某一层面上说,她也算得上是加害者。
可是……可是她实在没办法,那时候她还太小,能想到的方法只有隐瞒,等后来逐渐长大,她也想过告诉姐姐事实,但……何必呢?何必去破坏姐姐的现世安稳,让她与自己一起痛苦?
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娇弱的花能永远生活在暖房,风雨不侵,糊里糊涂地快乐一辈子,也就罢了。可如今,最坏的可能发生,暖房一夕破碎,而花却不能在瞬间长出强壮的根茎、茂密的枝叶来保护自己,只能在寒风中被撕碎。
她为她加固了暖房,却无法将她一辈子安置在里面。
嫣儿痛苦地跪坐在婉儿面前,双肩颤动不停。
然而,命运的玩笑再次降临。
婉儿擡眼,看向她那张被泪水打湿的脸,一瞬间如被当头棒喝。
哪怕是哭,嫣儿也是美得惊心动魄,杏脸桃腮,凤目檀口,本是柔和如水一般的长相,可偏偏面中高挺带着微微驼峰的鼻子为其增加了几分清冷威严,那是皇家特有的尊贵。
像极了庆帝。
记忆再度纷叠而来,为什么大婚之前母亲说“林若甫算她哪门子父亲”;为什么嫣儿在幼时还称林若甫为“父亲”,长大后反而是疏离的“林相”;为什么庆帝在幼时对妹妹如此残忍,后来反而发生了转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妹妹一个人承担了属于她们两个共同的痛,而是这份痛苦本就该是她的,不关嫣儿的事,可她,却替了她。
“你是……陛下的孩子?”林婉儿怔怔吐出这句话。
林嫣儿浑身都僵住了,明明是温暖的春夜,她却觉得像是被置身冰天雪地“我是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妹妹。”
“重要的,重要的!”林婉儿脸色煞白,她记起庆帝那句“至于观音?你会连累她的。”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是威胁。
她已经欠妹妹许多了,怎么能继续连累她?
我听话,我乖乖的,我得回范府,与范闲继续做一对恩爱夫妻。婉儿心神大乱,哆哆嗦嗦站起来。
“姐姐,你要去哪儿?”嫣儿试图将她拉住。
“回范府,对,我爱范闲,我听话,对。”婉儿像是在回答嫣儿,又像是在自我催眠,语无伦次地说完,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李承泽从另一边找过来时,便看见双目涣散无神,如提线木偶般的婉儿,和她身后环抱双膝,脸色苍白的嫣儿。
他甚至无暇思考发生了什么,交代谢必安跟上婉儿,便将嫣儿打横抱起,走在回府的路上。
嫣儿一言不发,连气息都很轻微,李承泽感受到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胸口。
直到走过一条街,她才猛地浑身一颤,如神魂归位般抱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我错了,表哥,我错了,我不该瞒着姐姐的,我错了!”
“不是你的错。”李承泽紧紧拥着她,反复说着“不是你的错!”
“是那个人的错。”见表妹失魂落魄,李承泽既是心痛,又是愤恨,他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戾气,擡眼看向皇宫,眼神中满是憎恨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