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钩锚锁爪(2 / 2)
小光头黑着眼圈坐于石丛间隙,抬手在两边额畔兀自念叨:“你看不见、你看不见、你看不见……”忽遭香气熏呛,忍不住打个激灵灵的喷嚏,顾不上继续叨咕,忙着揩嘴抹鼻。银发绅士一怔转瞅,退返两步,旋即笑觑道:“于是我就突然看见了!”
牵狗的黑发汉子拉绳叫嚷:“你别到处乱喷香水,干扰猎犬嗅味搜寻……”狗群奔蹿之间,破帽老者倏然甩出一锚扫荡,顷随链声曳响,黑发汉子面前忽现钩爪飞掠,抓破咽喉,惊呼嘎然而绝,掼躯跌撞。
“铁钩!”脏褂男子见状难抑骇异道。“谁竟阴魂不散?”
锚链钩爪飕收,破帽老者撩裾转觑,只见其以麻布裹脸,仅露双目幽闪,头额爬满疙疙瘩瘩的疮疥。在青石丘上疠瞳侵凛,端若无视黑发汉子一帮伙伴抬械围伺其后,桀然道:“威茨维奇的后人,也和他一般没种。倘若不是有这样孬的‘猪队友’拖累,我早已凑齐七只‘冰原虫’,集为极地螟蛊……”
谢顶老头皱着脸愕问:“又搞什么?”小光头在石丛间隙掩鼻说道:“异味!”我亦闻到乱石堆垒之处腐朽气味渐浓,却不明所以。
银发绅士喷撒香雾而至,探眼来瞧,面颊忽被一根枪管悄抵。脸未稍转,似知歪眼垂耷的瘦汉攥枪在侧,银发绅士微哼道:“我如果回不去,未能带上这小孩儿及时归返伦敦参加‘和衷共济同盟’紧急召集的‘茶话会’,他们就要出动被视为‘国之重器’的战略轰炸机,将这一片山林彻底铲平。”
“战术不行么?”脏褂男子拎包怔问。“出手就要玩到‘战略’级别……”
“有阿修罗在,”谢顶老头惊疑不定的瞪视道,“就是‘战略’级别。恐怕还不止,毕竟先前我们目睹的是传说中骇人听闻的降维神通……”
歪眼垂耷的瘦汉转望同伴察看黑发汉子断颈折脊的尸体,面色沉鸷地说:“咱是厚道人,搞不懂降维打击的神通。谁杀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包括其老板在内,都要付出代价。塞尔维亚人千百年以来过苦日子没个尽头,虽说我们爱财没错,毕竟需要养家糊口。但钱不能摆平一切。血债须用血偿!”
“你别搞错。”谢顶老头低哂道,“从古希腊罗马时期那些无神论者初倡的所谓世界主义、延伸到此后甚嚣尘上的老调重弹,骨子里一脉相承。始终不明白错在哪里,把所有的事情想当然,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该。傲慢与对现实的冷漠。依然无法理解民众的困顿,沉醉在虚伪的幻梦之中。但我跟他们根本不是一路,往更深层次,就是真实地看待世界,接受现实的不完美,不试图妄想把世界‘变好’。每个年代,都有那个时候的主题。取舍之间,决定家国命运。”
说到这里,投目瞅向歪眼垂耷的瘦汉额边伸抵之枪,询问:“我想知道,眼下你有何取舍?”
歪眼垂耷的瘦汉瞥见束发的高个壮汉握枪悄临其畔,不意猝受所制,面颊微微抽动,沉哼道:“我的决定,没必要在枪口下告诉别人。塞尔维亚的家国命运,早就让所有自以为是的人毁掉了。既有你们到处肆意插手添乱的份儿,也包括我们自己。然而历来许多事情折腾到最后就是这样的一地鸡毛。如果有能力报复,很少有人会选择原谅……”
“阿修罗这等不世出的‘战略资产’既已到手。”谢顶老头转觑道,“明天我们将释放矩阵中的异象。这不是棋盘上的一招,所有人皆会很惊讶。接下来的局面,也将是虚实并存、博弈升级的一环。最终胜负,仍要靠实力说话。”
歪眼垂耷的瘦汉斜瞅石丛间隙微露黑眼圈怔望的小光头,难抑困惑道:“那小鬼究竟怎么回事?瞅似营养不良,面带病容,纤弱可怜的样子,如何值得各路新旧霸权势力纷纷为其大动干戈?”
“我听说有了她就能超越一切霸权。”谢顶老头伸嘴凑近透露。“人间最后的岁月将是‘超霸世纪’。折腾到头,难免呜咽而死,也可能会挣扎一段时间,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不知那老娘炮怎样晓得,但我亦闻人类时日无多。那些以宏观趋势押注闻名的智者早就看法悲观,更多有识之士不断发出警告,认为世界日渐下降的出生率将导致文明的终结,然而将来生存处境越发恶化,残存的那些人自身有病,就算想生孩子也生不成。时代给了她在人前显圣的机会,据悉阿修罗不属于当下,她出生在末世,不仅是最后一个活婴,其乃人机结合的‘混合体’,拥有强大的天赋能力,与生俱来……”
我不禁纳闷道:“你为何凑嘴靠近,跟我说这些……”蓦随砰响骤然,谢顶老头忽挨一枪,从面前摔掼,跌落斜坡。
林雾里掩近两个端着长筒器械、披裹草叶网氅遮罩的身影。其中一人拾取谢顶老头掉落的梳子,嵌按闪烁,迳朝银发绅士晃抬呈示,低声打招呼:“‘天帐’派我们赶来接应。”脏褂男子在坡畔怔望道:“天机不可泄露,抑或坏人死于话多?”
“他不算太坏。”银发绅士抬起一根手指微摇,示意束发壮汉和矮子勿动,随即转顾道,“只是比一袋砖头还蠢。更坏的永远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蠢作何解?”满面疮疤的矮子捂腮忍痛质疑。“我不觉得他很蠢……”
银发绅士接梳端详道:“乖张的风格之下,行事多着眼于当前痛快,缺乏长远规划。就算他看得到某种不妙的未来,也没能力给出有效应对。倘若果真面临阿修罗的降维神通,我们不能指望依靠‘野路数’……”有个披裹草叶网氅遮罩之人持械趋近悄禀:“预先布下的几处观察哨被狙毁了,此处不可久留。”
“谁会接应阿修罗?”银发绅士眯目如狐,拈梳琢磨道,“难道北欧那个忽生异志的高挑女兵还没死?我从不喜欢叛将,可你们‘天帐’经常深刻诠释着什么叫‘所到之处必有惊喜’……”
“你该知道,”披裹草叶网氅遮罩之人惕望四周,不安地催促道,“那个从瑞典追踪来的金发女兵颇难缠。尤擅远狙,咱们最好尽快离开……”
“瑞典?”满面疮疤的矮子不顾嘴腮伤痛,从旁插话。“我出生在那里,后来跟母亲迁往别处移居。听说故乡北方有些女人很高大……”
“纯正的维京后裔。”脏褂男子连忙指出,“就是这样。古时候他们早已重视培养‘盾女’骁悍善战,我一直梦想让其赤足踩胸……”
“你想多了。”银发绅士从他脚边拽出一个沾染泥污的布偶,皱眉觑视道。“没谁喜欢挨踩。”
“可你正踩着我掉的链子。”破帽老者在青石堆上拽扯道,“我对老陈的所作所为很不满。他杀了很多人,我不知老陈到底怎么回事。我认识他很久了……印象中他本该早就玩完,却又阴魂不散。我一点也不喜欢。刚才突然看到他,我感到很惊讶。”
“不会吧?”脏褂男子转头惑觑道,“他又出现在哪里,怎么我没看到……”
“他刚才出现在那个牵狗家伙后面,”破帽老者懑然乱望道,“跟鬼一样。我不晓得他怎么了。然而他杀了很多人,我不高兴。他明显出了问题,或许彻底疯了!毫无必要地杀害了许多人,你质疑的言论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问题,我不喜欢,最好停止。”
我见小光头不安,便搂肩说道:“你别这样乱嚷,吓到小孩子……”
“谁嚷?”破帽老者焦躁道,“刚才我明明看见老陈,你们要当心……咦,阿修罗究竟是长不大,抑或显得越来越幼小?”
脏褂男子转瞅小光头,自亦郁闷道:“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或许你觉得时大时小,估计是由于频繁穿越来回的记忆与视角落差……”
我问:“你为什么一再说别让阿修罗睡着?”
脏褂男子随口给出解释:“因为她是世界的明灯。最后一缕光亮,如果任由其熄灭,我认为整个世界就将陷入完全黑暗……”
我没等听完便转面说道:“好吧,你想睡就睡。”
小光头揉着黑眼圈,呶嘴道:“我想要布娃娃。”
银发绅士拿着沾染泥污的布偶,目光狐疑地询问:“先前是不是你打飞机?”
“我没打飞机。”小光头愣坐玩土,发怔会儿才咕哝道。“它自己掉的。”
“东西不可能自己掉。”银发绅士把沾泥的布偶搁放到脏褂男子头上,然后移开手说,“除非搞掉它。”
脏褂男子抬眼问道:“怎样搞?”银发绅士指了指在旁黑眼圈愣瞧的小光头,微哼道:“这要看你那位淘气的小伙伴。”
小光头仰望道:“把布娃娃给我,就不淘气。”脏褂男子抬手欲拿,银发绅士先掏枪伸抵布偶,随即转觑道:“淘气又怎样?我倒想知晓如何搞法……”脏褂男子啧然道:“你别搞乱我头发。”
满面疮疤的矮子卯他脑袋,凑来呵斥:“你的发型本来就脏乱差……”沾染泥污的布偶掉下来,脏褂男子忙捡起,投给小光头抱住。我留意到每当周边有谁说话时,小光头眉心那粒朱砂痣便闪动,竟与我腕间的细微朱印一样在昏暗中悄烁。而在光线亮堂的时候,似不明显。
小光头捧起布娃娃,伸过来摇晃,发出幼弱低语:“东西掉了!东西掉了……”银发绅士郁闷道:“怎么搞的?”
“别乱搞。”脏褂男子梳头道,“倘若招惹阿修罗发起脾气,谁也受不了。你们该庆幸她总算平时脾气好,跟谁都玩得。除了怕鬼……”
“谁不怕鬼?”我犹有余悸的转望道,“此前的遭遇,把我和小光头惊吓得差点丢掉魂儿。”
脏褂男子若有同感:“撞见鬼怪,那种毛骨悚然之感陡从心底耸涌而出,使人一下子浑身凉透,直接僵住,仿佛忽受诅咒,动弹不得。纵有天大本事亦使不出来,霎刻间一点办法没有。从心理到生理,顷皆全线崩溃,就算想跑,都迈不开脚。能逃就幸运……”
“魔鬼在细节?”我回想着说道,“记不起听谁这样讲过,但我和小光头躲到床下的时候,有些细微动静似在无言地提醒我们什么事情,最让人难过是那黑嘴小姑娘,竟然就这样消失,犹如猝遭黑暗吞噬……”
“魔鬼在粗脚!”脏褂男子亦自惴然道,“那时似有什么东西跟你们待一起,屋里悄渐充满腐烂的气味,就像现下这样越来越难闻,不知从哪里散发过来……”
我和小光头不约而同地捂鼻转望,只见破帽老者在青石堆上身影瑟瑟不安的惕顾道:“我怀疑老陈才是此地最大的魔头。其就在左近徘徊未离,阴魂不散……”
“啊?”脏褂男子闻言慌神,手似失控般急促梳头,发型变化万千,咋舌儿道,“莫非你认为他与‘黑山老妖’有关?或者直接就是……”
“好吧,反正……”银发绅士亦在旁边梳理霜鬓,狐疑的目光始终盯着小光头,语声低沉地说道,“我们都会死。人类若想长生,突破物种局限,跨越文明的瓶颈,必须实现自身升级。而且要赶在灭绝濒危以前,及早完成彻底的脱胎换骨。然而试验屡未奏效,有机物和无机物从来没能合成如此完美。阿修罗是第一个混合体。从最底层的细微结构契合宛如天衣无缝,鲜活出跳,灵气逼人。不知谁给她的天赋?”
“刚才听到提及‘共济’之类,”脏褂男子开盒揩抹头油,忙碌道。“我以为不存在,只不过属于妄想狂的论调……”
“就算原本不存在,”银发绅士另取一罐小物喷头,抬手拨弄鬓角,煞有介事的说道,“世人谈论久了,很多东西也都呼之欲出,甚至应念而生。只怕想不到,未必办不成。世道存在需求,便有相应的供给。甚至听闻一些神秘的会所企图纯凭人工出活,极尽机巧创智谋划,意欲整个儿造出一条龙,实现超凡的战略飞跃,不仅用以惊世骇俗。然而从细胞分裂,到造物化合,绝无可能做出似阿修罗这般巧夺天工的新品种。据知其有逆天的能力,从一出生就非同凡响。却不知究竟半人半神,还是半人半魔?”
脏褂男子拿绅士的东西往头发喷抹,糊弄成团,最后凝为一坨,掏镜鉴赏过后,郁闷道:“人敬者神,人畏者魔。”
满面疮疤的矮子卯他脑袋,问道:“你从哪里听来这样多铭言佳句?”
“青山。”脏褂男子抚摸歪斜一边的那坨粘稠头发,对镜推往另一侧,然后透露。“那个精神层次高的疗养院里隐藏有不少耐人寻味的语言大师,其虽深居简出,却使我获益匪浅。尤其第九楼那个没事就往头上戴尿桶的光膀思想者,曾于突然完全消失之前,屡有妙语。包括那句‘人间这点事,无非茶壶风暴’……”
“我怎竟没听说过这样的地方?”银发绅士皱了皱眉,拈梳转询。“犄角旮旯的所在,或许瑙乌罗更了解,可惜他已死于话多。刚才谁开那一枪?”
两个持械在旁戒备的披裹树叶之人面面相顾:“并非我们所为。”
银发绅士顿觉不妙,顷即面色微变,刚说:“另有狙伏……”砰一声响,那只拿梳子之手崩裂溅血。
我瞥见树丛间隙闪了一下,随即又嘭一响,脏褂男子搁放银发绅士旁边的那罐喷头东西爆迸,泡沫激洒。
有个披裹树叶之人应声栽倒,另一人仓促还击,迅急驳火,倏然掼摔树下,不意猝已脸遭轰烂。
突如其来,又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
我伸手遮掩在小光头的面前,鼻际的硝烟气息未散,血腥味弥漫。束发的高个壮汉仰倒在畔,却少了半边额头,张着眼睛瞠望,躯下淌血渐扩。
满面疮疤的矮子从旁爬开,摇头低嗟:“长得太高,容易挨枪。”
“狗跑去哪儿了?”歪眼垂耷的瘦汉伸手拾枪,从杂草间小心翼翼地探觑道,“别害我损失了整群猎狼犬……”
“你的手下死了一地,”脏褂男子从皮包掏巾揩抹沾脸的血沫,随即转瞧道,“还能问谁?”
满面疮疤的矮子在畔惕顾道:“别捡枪!”歪眼垂耷的瘦汉充耳不闻,沉哼道:“有枪在手,命运自己把握……”刚拣起不知谁掉落的粗短武器,猝挨一枪射翻。
我和小光头捂耳惊觑,只见银发绅士腰胁殷染,侧卧血泊中摇手低唤:“赶快趴下……”其声未落,腰后忽遭枪击,贯透腹前,绽汁迸溅。
歪眼垂耷的瘦汉捧着轰烂之手,倒卧一旁,不禁惊啧道:“没想到你也完了。”
“还没完,”银发绅士忽又缓过劲来,停止惨叫,挣扎着脱下皮鞋,咬牙掰开鞋底,抽取零碎部件,组合成一管精致器械,仅用一只手装配完毕,抬起来瞄准树丛方向,低哼道,“趁对方在那边重新装弹,接下来轮到我反击。”
脏褂男子在旁怔瞅道:“用这样细小的东西反击?”银发绅士忙着整活儿道:“别看它小,其乃‘毒刺’家族最尖端的一员。”满面疮疤的矮子凑近其畔观看,纳闷道:“我没见过这样小的导弹。”
“再小也是肩扛式火箭发射器。”银发绅士把皮鞋完全拆解,拈取针状器物塞入筒管前端,随即拉扯脏褂男子,忍痛说道,“我看其亦需要两人配合,完成操作。你来单腿跪在前面,以肩头作为支撑,让我把火箭发射筒架上去,然后朝那片树丛‘啾’一下精准发射微型毒刺……”
脏褂男子挣扎道:“你别把我架到火上烤……”银发绅士见其挣脱溜开,啧了一声,匆即改而另拽其畔那满面疮疤的矮子,催道:“要不你来当支架,赶快帮我把火箭发射出去……”没等说完,便挨一拳捣翻。
满面疮疤的矮子收拳说道:“我早就想揍你了。”针状器物从眼前飞过,掉在旁边嗤嗤冒烟。
脏褂男子趴身俯视,不安道:“它会不会爆?”银发绅士不顾伤痛,急忙拾取投出,说道:“当然会……”刚把针状器物抛扎树干,倏然嘭一声炸响。
枯树应声摧断,锈斧坠落迸折。破帽老者从崖边那堆乱石畔凛目转视,裹脸的布巾不觉悄垂半褪,露出一脸疙瘩。脏褂男子怔瞅道:“脸怎么搞的?原先慈祥的形象几乎变得辨认不出……”
破帽老者匆忙拉布遮掩道:“挨咬没死都算好运,谁还在乎形象变化?无非脸皮粗糙一点,颜值受损……”
脏褂男子惑问:“你被咬过,怎竟未变妖魔鬼怪?先前塞族那个‘钉子头’没撑多久就完全崩溃,钉扎满头也难免暴走……”
“因为‘不死虫’。”破帽老者裹脸低哼,“你那不知哪个年代的祖父威茨维奇给我用了仅有的一只,意在以毒攻毒,但仍不够。女巫说若要痊愈如初,还须收集七只冰原虫……”
“我怎没听闻过?”脏褂男子纳闷道,“他去哪里找到的什么‘不死虫’……”
“你那不知所谓的祖父本乃无牌医生,”破帽老者透露,“他的医药箱里有不少怪东西。据说‘不死虫’是在一个生病的爱斯基摩女巫体内发现的,此物原先来自极地冰原深处……”
脏褂男子挠腮称讶:“我怎么不知道他是无牌行医?”
“威茨维奇的医术神奇,”破帽老者微哂道,“你瞧他仓促间随便给我安装的铁钩爪臂,有多厉害?然而这厮际遇不济,年轻时以为能靠治愈妇女秘疾的手艺发达,却生错了年代。日后遭到患者指控非礼,称其伸手进入里面侵犯,于是被追捕逃离伦敦……”
“他帮难产之人接生,”脏褂男子郁闷道,“以及检查肠痔之类内在隐疾,不伸手难道伸脚进去?”
银发绅士在旁脱鞋忙碌,插言道:“历来信仰天主之辈,尤其是男子,不允许随便伸手指进去检查肠道。殊不知许多相关的病症就这样耽误了诊疗……”脏褂男子转瞧道:“你又脱掉另一只鞋在折腾啥?”
“造飞机。”银发绅士拆鞋择取物件重新组装,拿在手上作势放飞,低声说道,“确切地说,此乃革新款微型无人机。作用是携弹单程攻击……”
“无人驾驶飞行器的历史久远。”脏褂男子凑觑道,“早在一九一五年,北美公司就研制出取名为‘空中鱼雷’的无人机,不仅成功地进行了试飞,而且被装上炸药成功地进行了攻击目标试验。北美陆军随后研制出‘凯特林飞虫’无人机携弹疾速远攻。一九三三年一月,英国人用水上飞机改装成的无人机试飞成功。此后不久,英国又研制出一种双翼无人机,命名为‘灯蛾’。约在十年间总共生产了四百二十架这种无人机,并重新命名为‘蜂王’。”
银发绅士抛投出手,转面瞧见小光头黑着眼圈坐在石丛里怔看,银发绅士忙道:“不要搞它掉下来。”
歪眼垂耷的瘦汉摇头说道:“很难相信这小娃儿能搞掉什么飞机……”满面疮疤的矮子朝小光头投目注视,低哼道:“昨天西欧那边掉了两颗轨道侦察卫星,是不是你干的?”小光头搂着布娃娃,眨眼咕哝:“前面有棵树,我看又要掉。”
“昨天哪有去过西欧?”脏褂男子刚啧一声,瞅见小光头睫毛微动,便拍肩说道,“别眨眼……”
我刚移眸欲瞧,飞行之物突然撞树爆开一团火花。银发绅士不由叫苦:“怎竟飞歪了……”
小光头捂面说道:“不是我搞的。”
“这里风大,”脏褂男子转顾道,“东西太小,难飞多远。咦?你又搞什么飞机……”
银发绅士往腹下拽扯道:“没搞飞机。”说着使劲抽出一物,拿在手里摇晃几下,随即抛出。脏褂男子瞠望道:“还以为一息尚存,仍要拼到底。竟然这么快就投降了?岂不是输到连底裤都失去……”银发绅士低言道:“距离太远,很难射到。只好举内裤为白旗,诈作求降,看能不能以此举措引其走近,然后用手枪就地解决……”
破帽老者从脑袋摘下抛来之物,伸鼻闻过之后,恼觑道:“你怎竟把尿臊味的裤衩儿抛投我头上?知不知什么叫晦气……”
“这儿不只有尿臊味的晦气。”歪眼垂耷的瘦汉往乱石缝隙探眼惑瞧道,“里头有一大堆像肉山一样恶心的东西,令人作呕,充满腐肉,简直丑到极点。”
“难怪这样臭。”脏褂男子忙拉我和小光头挪避,脸额却被枪口抵住,满面疮疤的矮子目含威胁之色瞪视道,“想溜可不成!我要携‘战略资产’回去领赏……”
歪眼垂耷的瘦汉抬手给他一枪,随即神情慌张地移躯退后,匆言告诫:“快带小娃儿离开,这里有不对劲的东西……”
满面疮疤的矮子滚摔于旁,银发绅士浑若无视,忙着往乱石堆里窥视道,“什么东西不对劲?”
破帽老者眯着眼察看道:“里面有令人作呕的畸形物体,一时看不出究竟像什么?”脏褂男子忍不住凑眼去瞧,小光头也挤在其间瞅来瞅去,黑着眼圈猜测道:“好大一团肉蘑菇?”
“绝非肉菇。”歪眼垂耷的瘦汉面色惊疑地催促道,“赶紧先带小孩离开这里,都别只顾发愣。那坨东西会动……”
“会动?”我闻言不安,歪眼垂耷的瘦汉拈一根树枝,伸入乱石缝隙去戳暗处,凑近窥探道。“令人作呕的怪物,在底下发出浑浊沉闷的喘息,你看它表层爬满肿疱一样的密密麻麻孢子在微微起伏……”
脏褂男子从旁提醒:“别戳破那些孢子……”我听到东西迸破的声响,匆拉小光头退后。破帽老者烦躁道:“我忍不了。这个石丘遮掩的物体就是一座巨大的肉山,充满令人作呕的憎恶之感。可惜我那把叙利亚刀丢失了,不然非剁烂不可!”
正撂狠话,瞅见脏褂男子从腰后抽刀,破帽老者愕望道:“让你捡着了?不过你拿它没用,因为本身缺乏霸气……”我从旁讶瞧道:“刚才怎未给人搜到……”小光头搂着布娃娃告诉:“他会玩魔术。我把那支枪揣藏腰后,不知怎么也被拿走了……”
脏褂男子耍刀说道:“你何止丢掉了兵刃,领口那东西坠落,也顾不上捡回,可见教士的身份更似伪冒。”说着掏出一物朝破帽老者面前摇晃。
破帽老者郁闷道:“此前我无意间从叙利亚‘变天’之后穿越迷雾至此,撞到一个瘫在路边垂死的教士,咽气前他说我在神的计划之中,明确指了一条路,结果我走没多远,撞见你们……”
“赶快带小孩先走,”歪眼垂耷的瘦汉匆催道,“我不在乎她跟神有没关系,却不希望她亦与这里的邪恶事物产生瓜葛。已有太多无辜的孩子被黑暗吞噬……”
满面疮疤的矮子爬起来给他一枪,说道:“你用另一只手拾枪就射,却打不准……”话未说完,亦挨射翻,歪眼垂耷的瘦汉躺在旁边,抬着另一只手说:“塞尔维亚人随便哪只手都管用。”
满面疮疤的矮子扑上去厮拼,扭做一团。破帽老者低哼道:“就像两个在公园里疯狂打架的小孩。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不介入别人的争斗,”
歪眼垂耷的瘦汉以脑袋磕翻矮子,随即腹下挨拳猛捶而倒。矮子顺势爬到身上连续痛击,破帽老者似乎乐于袖手旁观,任由两人互殴。
“所谓芝麻开花节节高。”脏褂男子难抑烦恼道,“传统的对决正在演变成‘疯狂对疯狂’的混战。”
银发绅士浑若无视,爬在乱石堆畔只顾往里瞧,喃喃赞叹:“不料此物竟大而美……”
“无非一团肉疙瘩。”破帽老者转觑道,“只要是正常人,谁会觉得它大而美丽?”
“你正常?”脏褂男子从旁质疑,“我没听说过爱斯基摩人有女巫。”
破帽老者低哂道:“那你有没听说过北欧的维京村寨有黑人女寨主?”
满面疮疤的矮子顾不上撕咬瘦汉,抬脸说道:“我觉得不可能……”
“好不容易搞到一艘多桅帆船。”破帽老者瞪视脏褂男子,恹然道。“然而你祖父太孬,害我在冰海沉船。他以为跑来躲入黑山,我就找不着?”
“这里的疠气越来越浓重,”歪眼垂耷的瘦汉抬膝顶翻矮子,顺便将其踹去一旁,挣扎起身喘息道。“尽快离开为妙。尤其是那孩子,我不想再看见小孩遭殃……”
“谁也走不脱。”银发绅士从乱石堆畔转面告知,“隐形轰炸机已在路上,未必足够时间逃脱。”
脏褂男子揪衫忙问:“啊?怎不早说……我们还剩多少时间?”银发绅士瘫坐一块大石头边,低瞧腰腹喃喃自语:“防弹衣打破了,不过幸好……”
满面疮疤的矮子蹿过来急往腹下捣捶一拳,恼道:“先前还把那小鬼说得跟神一样,转眼怎么竟要毁掉她?”
“果真是神就毁不掉,”银发绅士转望小光头,犹似狐疑的端详道,“这要算作终极的考验。你现在想什么?”
小光头黑着眼圈回答:“我想要许多布娃娃。”
银发绅士摇头说道:“用不着。你顶多只需要一两个。将来会长大,不稀罕这些。你会发现更棒的玩具是男人……”话没说完便又挨拳捣腹,满面疮疤的矮子不耐烦道:“少废话!与她对视,瞪过眼便知神不神,这可是你先前自己说的……”
脏褂男子从旁劝告:“虽然我没试过如此冒险,不过尽量还是别跟她互相瞪视太久,倘若时间过长,恐怕结果没多好。”满面疮疤的矮子捶击其腹,转斥:“闭嘴!非试不可,如果她并没多神,就让老娘炮叫轰炸机飞回去……”
歪眼垂耷的瘦汉挪躯靠近说道:“那就赶快与我对视,反正我伤痛难忍,此刻生不如死……”满面疮疤的矮子点头称然:“也好。你行你上,须留着老娘炮呼叫战机中止轰炸……”
小光头被拽过来,与歪眼垂耷的瘦汉互视片刻,满面疮疤的矮子从旁发现不对,恼问:“你眼睛斜视去哪儿了?”瘦汉歪眼往旁,郁闷道:“我生下就是这样子,从来斜瞅一边。”
满面疮疤的矮子刚给他一枪,自亦顷遭射翻在畔。
银发绅士愕然转觑,只见树丛里冲出一个金发束髻的女武者,疾行而至,先给爬在地上的矮子补了一枪,随即伸枪对准绅士头,凛视道:“杀我就要杀死透。”
脏褂男子仰目惊叹:“哇,竟似传说中的‘女武神’一样飙飒……”
银发绅士怔对金发束髻女郎伸抵的枪口,面如死灰地打招呼:“日前不好意思,没杀透……”
金发束髻的高挑女郎随手射他一枪,银发绅士捂脖倒下,咯血道:“够狠毒!故意不让我死得太快……”
我正要伸手掩遮小光头眼前,金发女郎却先俯身探觑。
“确认过眼神儿,”小光头黑着眼圈愣望,金发女郎瞧毕即说。“没事了。”
小光头搂抱布娃娃怔在一旁,金发女郎摸了摸她脑瓜,转面朝我低言道:“把你女儿带走。”
我难免诧然:“啊?我什么时候有的女儿?”
“将来。”金发女郎悄谓,“日后便知究竟。”
“心碎。”虽仍困惑不解,震惊之余,瞅着小光头,我心里却另生一番感触,“难怪一看到她,就莫名产生心碎的感觉。只想搂住这衣裙褴褛的孩子,抱在怀里,好生怜惜……”
“赶快离开,”歪眼垂耷的瘦汉倒在石头边浑若不动,忽又缓过劲来,语声低哑的说道,“这里有一股异味渐浓……”
脏褂男子讶问:“你还没死?”瘦汉歪眼斜投肩侧,视线凝住,没再吭气。脏褂男子往面前抬手摇晃一下,叹道:“好像死透了。”瘦汉却又语声微弱的说道:“刚瞧见树后有人……”脏褂男子瞥目所及,陡似省起:“当心那个丹麦人!”
金发女郎听其提醒,刚抬枪转顾,短发灰郁的猎衫男子忽从树后晃出,以一只粗壮胳膊勒其头颈,另手攥握猎刀,猛扎喉脖。金发女郎仓促格挡,纠缠着倒撞树丛里,脏褂男子提刀匆觑道:“没等我帮手,便已一起滚摔下坡。”
“不信你能帮得上手。”破帽老者冷哼道,“投刀过来,终须要我出手搞定……”
四下里突然蹿出大群狗,目光异样地逼近。瘦汉歪眼斜觑,催道:“不对劲,快跑!”
破帽老者抡甩钩爪扫荡未及,倏遭群犬扑堕,滑摔崖外。脏褂男子见势不妙,忙拉我和小光头转往雾林跑避,昏暗中忽现浊白之目,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从树影里爬出来大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