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四章(2 / 2)
宋家丫头倒确是乖巧懂事,平日也勤恳刻苦,一手妆佛技艺渐成,往后定能于燕王府有些助益。如今年岁渐长,稚气稍退,也是个温婉秀丽的。
但终归,她只是个无品无阶的匠人,身后还拖着一个重病的母亲。
更何况,当年她父亲那些事儿,至今尚未捋清。王爷顾念她年幼,令所有人相瞒,只令她觉那些人均只冲着宋家祖艺而来。
可那些事儿,断然不会因他们的刻意隐瞒而消散。那便是个全不知何时会复发的旧疾,永远都将于她身后紧紧跟随。
这样的一个姑娘,便是要入她儿子房中做个侍妾,她都觉了极大不妥。
可她这儿子自小主意极大,若是心底真有了想法,这事怕是难善了。
“是。”萧京墨凤眸晦暗,嗓音清冷,难辨喜怒,“母妃若是无事,儿子先行一步。”
说罢,垂眸点头,未再多留一眼,转身离去。
“京墨……宋烟烟她……”苏念安望着萧京墨冷然背影,双眉蹙得愈紧。
他平日虽则清冷,却也是孝顺有礼,今日这般态度,莫不是真向着宋家那丫头,在气她昨日未曾相护?
苏念安正焦急着,突见萧京墨顿了步,而后转身,直直望着她道:“母妃,您如今看中宋烟烟技艺,不过是指着她为您做些寿礼贺礼,图个人情,无为大用,故而觉随时可弃。但如今民间笃信佛教者众,其艺若真有所成,日后于燕王府、于太子,都将有极大助益。您当看重她双手,他日必是一柄利器。”
苏念安眸光微闪,紧捏着丝帕的手稍松了些:“你是说……”
“母妃切勿因眼前小利,而损了日后大益。如今她与谢妍淇龃龉已生,切不可再令她去学堂了。”萧京墨语气沉然道。
“京墨所言确实在理,母妃自会顾好她。”苏念安双眉终于彻底舒展,轻扯嘴角,定然回了萧京墨。
目送萧京墨身影出了院子,苏念安手臂轻擡,怡翠迅速领会,搀扶着她往自个儿房中行去。
“倒是我多虑了,昨夜愁得一宿没睡好,头疼得紧。”确认儿子并无她所担忧的心思,回程之路较方才走得松快得多,苏念安擡手揉了揉太阳xue。
怡翠跟在苏念安身边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巧嘴接了话道:“王妃为世子未来思虑,实是爱子心切,待回房,奴婢为您推按舒缓下。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世子全无心思于儿女私情,满心都是朝政,未来必是要成大事的。”
苏念安闻言,笑斥道:“就你嘴甜!但京墨如今已及冠,总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瞧人太子殿下,不过长他一岁,已为圣上添了两个皇孙了。”
这择亲之事,真须得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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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马车上,萧京墨坐于丝锦软垫之上,背脊轻靠于车厢壁,欲闭目养神,却迟迟无法定神。
他薄唇紧抿,两手交握,左手拇指于右手虎口摩挲了下。虎口处因常年握剑而起的一层厚茧,在指腹激起细微的刺痛之感。
瞥眼见元叶于旁望了他两眼,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他皱着眉直直训斥道:“有事便说,无事闭嘴,支支吾吾作甚?”
元叶见他神色不郁,赶忙双手捂了唇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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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春雨绵绵如丝。
宋烟烟于房中养病,午睡之时,又梦了漫天寒雪并凛凛丧幡。惊惧着醒来,听得房外传来凌乱的踏水之声,而后是一声娇俏的问候:“江姨。”
那“姨”字转了两趟的尾调,唤醒了她记忆中一张明净笑靥。
宋烟烟方擦去额上冷汗,半坐起身,便见一身鹅黄锦裙的少女,似一束灿阳般入了房。伴着这身影而来的,是欢快地一声轻唤:“烟烟!”
她望向少女弯弯眉眼,迟疑道:“元欢?”
“宋烟烟,你莫不是把我忘了吧?我可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你呢!”
话语间,少女已行至她床前,拍去裙上沾染的水汽,熟稔地于她床畔坐了。
“从前还在江南道时,便时常托我大哥、二哥打听你境况。爹爹三月前调回京中任职,我便让他替我寻你住处。前日同娘亲到得京城,方休整一日,我便急着来寻你了。”
赵元欢如今身量修长,只那双手仍如孩时般圆润,宋烟烟双手被她握着,眸中不自觉泛起热意。
那段无忧时光,她爹爹与赵元欢爹爹同于礼部供职,朝廷分派的京中住所紧邻,年岁相近的两人便是彼此童年的陪伴。
只是八岁那年,爹爹辞官,京中住所归还朝廷,全家迁至京郊祖屋,两家往来渐少。
再后,赵元欢因爹爹领了江南道之职,举家南迁,便再未相见了。
“哭甚?瞧你这脸色,病了?可是在燕王府受委屈了?如今我回了京,定不能让你再受委屈。”赵元欢拍着胸脯道。
宋烟烟见她这仗义模样,恍然忆起幼时赵元欢为她与邻家男孩撕打之事,不禁泣笑出声。
那日后来,目送赵元欢出门之时,见她轻快步伐,宋烟烟心底突地抽疼了下。
若是爹爹未曾病逝,她如今,或许也是这般恣意欢快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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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第五日,晨起之时,宋烟烟觉身子爽利许多,双手也不再绵软无力。
她起身缓行至案几边,隔窗听了许久剑锋入林的瑟瑟之声。纤白手指扣于窗把,许久,才终推开了窗。
晨光透过竹叶,于林中洒下无数细碎光点,映衬得那身着玄衣的翻飞身影更为耀眼了些。
悄然凝望片刻,她正欲落座开始今日的练习,便听房门急急响了两声,而后有人径直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