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2 / 2)
“都退下。”
太后挥手示意,凉亭周围所侍宫人,尽皆离去。
太后眸中带着怜惜,亦带着无奈,深凝着面前这个自小宠爱着的孙儿。
她自看出了,他近日亦不好过。
自小清冷傲然的那双眸子里,如今遍布遮也遮不去的血丝。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只是,她虽疼惜孙儿,却也实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孙儿,把她眼见着到了手边的孙媳妇,给折腾没了。
“如今四下无人,你莫怪皇祖母拂了你面。”
太后语气稍显严厉:“你可知你自个儿在做什么?你父王若知晓,他指不定当场打断了你的腿!”
萧京墨举杯,将茶盏中剩余苦口茶水,一饮而尽。
他久久沉默着。
他这几日,又何曾好过?每日见不到她时,便会被那种彻骨的恐惧裹挟,那恐惧将他心底的悔恨和愧疚无限放大,将他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和渴望,魔化成了一只他亦辨不清、控不住的巨兽。
初时将她困在自个儿院中,后来又夜间偷至她房中相伴,他亦觉卑劣。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地欲靠近、拥抱,欲触碰她真实的体温。
“孙儿……知错。”
捏握茶盏的手愈紧,指节泛青。
太后轻拍他腕,缓下他一瞬紧绷的情绪,语重心长道:“皇祖母自然是支持你的。我遣巧蝶至那孩子身边,自不是为了绊着你。一来是心内觉有亏欠,想着有个得力的人在她身边帮衬一二;二来便是怕你……把我孙媳妇儿,平白折腾跑了。”
“我知那孩子倔强,若然我直言,她必是不愿的,不得已才如此行事。但巧蝶确然已认她为主,处事自也会以她为先,我这头,待她伤好,自也不会再插手,你可放心。”
“嗯,孙儿知道。”萧京墨应声。
“至于你,哎。”
太后长叹一声,握紧了他腕,“祖母问你,你从军多年,分队作战时,最重要是什么?”
萧京墨稍愕,但仍自回道:“若然分而行之,自是要消息准确、行动一致、互相信任。”
“对,要消息准确。”太后擡手拍了拍他肩,“你同她,消息准确吗?”
萧京墨蓦然擡眸,眸中浓雾,似稍散去些。
“那孩子,自小经历了许多苦难,又长久寄居于人下,难免这性子。但你不同,你若当真存了真心,当要再直白些,也当引着她,寻着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萧京墨重重点头,只觉心头蒙雾几近散去。
可当他急急告别,欲离去之时,太后复又告诫了句:
“往后若得相守,切记要互相尊重,坦诚相待,否则后患无穷。”
萧京墨背脊略僵,只仍是点头应下。
*
萧京墨踏入宋烟烟房中时,宋烟烟正定神看着他遣人送来的书。
她闻声擡眸,见他行色匆匆,面色并不好,直想着应是外间遇上麻烦事儿了。
可他并未言说,只沉默着行至床畔落座。
她自也未曾开口相问。
他伸手抽取了她手中的书,轻令了句:
“闭目养神,我念予你听。”
宋烟烟眸中有瞬讶然,但他已顾自轻声念起,她便也未再多言。
宋烟烟初时以为,萧京墨只一时兴起。
可他便就真的将那书册,从头至尾念完了。
时近午膳,巧蝶端来一碗甜粥。
萧京墨擡手,她亦未曾犹豫,将粥碗递予他。
见萧京墨轻吹了仍烫的粥面,执勺欲舀,她终于开口:“世子军务繁忙,身缠要务,整日待在别院,恐会误事。况且,我这伤本也不重,如今亦好了七八成,世子无须愧疚。”
萧京墨执勺之手紧捏,心头好似又被揪了般扯疼了下。
但此次,他闭目稍定了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宋烟烟见他执意,倒也未再多言,配合着吃下了大半碗。
膳后,萧京墨取了药膏,小心托着她手,一处一处涂抹着药膏。
所有的气性都泄了去,他知道,他当做的不是置气,而是让她知晓他真实的想法。
“你为何觉得,我会有比陪伴你、照顾你更重要的事?”
他说这话时,手上动作未停,眉眼未动。
自然地仿佛在说,这口茶水有些凉了。
可宋烟烟被他托着的手,却是不自主颤了下。
萧京墨甚怕她心绪动荡,再起头疼,忙再解释了句:“我于军中筹谋多年,如今大事抵定,只待时机。我辛劳多年,难道不该得个长假吗?”
宋烟烟眨眼。
“近段时间,军务都交几名副将打理了,若有不明之处,他们自会来询。况他们,也该抓住这机会好生历练,过段时日,便该接手了。”
萧京墨言语轻淡。
宋烟烟本觉军中之事不便多问,只他提及“接手”,令她心觉惑然。
“世子于军中筹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立下,竟然说放便放吗?”
闻她此言,萧京墨终擡眸,深望着她,郑重道:
“我当年入军,本也存了私心。我已应了圣上,待我多年私心了却,便于军中领个虚职,自回归朝堂,为圣上谋虑。”
宋烟烟听他如是说,便未再深问。
门外廊下候着的元叶、巧蝶二人,却是互看了眼。
元叶心中喃了句:“兵马大元帅,是个虚职?主子如今,倒越发谦逊了。”
巧蝶圆圆的脸上倒是稍显欣慰,心道:“今晨这一趟,总算没白跑,有长进。”
*
又一年乞巧节将至,宋烟烟伤未痊愈,自知必无法外出游灯会。
只想着,此前还应了赵元欢,要为她和周予衡打掩护,如今定是帮不得了。
乞巧节前两日,她服了药,迷糊入睡前,向仍守在床前的萧京墨喃了句:“能否劳烦世子,替我转告元欢,今年乞巧节,我定然无法与她同游了。让她再寻个法子……让她再寻她人相伴同游吧。”
萧京墨淡声应下,亦未多言。
乞巧节晨起,宋烟烟令巧蝶自箱中翻寻了旧年那只与元欢同购的泥兔,不由又思念起了好友忆起了那只冻死于窗台的小兔。
许是病中本就多思,这便又红了眼。
萧京墨进房时,见着的,便是宋烟烟捧着这泥兔,红了眼眶的模样。
他双拳紧握,极力克制着心头突来的、澎湃的恐惧和酸涩。
他自记得这只兔子,是那年乞巧节,她与赵元佑、赵元欢同游时,赵元佑赠予她的。
她自来宝贝得很。
他那时怕她在外遇险,强行将她带回,泥兔不甚摔落,坏了一只耳,她亦是红了眼。
后来,他气头过了,特寻了一块上好玉石,托了京中巧匠,仿着那泥兔的样雕了只玉兔赔罪。她却是拒了,直言那泥兔已然修补好了。
这会子看去,倒确是修补好了。
她手中那小泥兔,看去虽则旧了些,却当是被主人保管得很好的。
缓了好一会子,他才将面色恢复如常,似往日般再喂了她粥汤。
宋烟烟看了会泥兔,便着巧蝶又收起,一切都如常日平静。
只哪一日,平日忙碌来回的巧蝶,少在屋里进出。
院中的猎犬叫得比往常欢快些。
后来,夕阳渐落时,连萧京墨亦不见了人影。
待得晚膳时分,方进了屋。
只一碗粥汤入腹,宋烟烟且等着吃那苦涩药汁,却迟迟无有动静。
正疑惑着,夕阳落下,窗外最后一丝余晖亦尽。
她见萧京墨自窗边走近床畔,俯身替她捋了捋耳边发丝,而后展臂将她轻柔抱起。
“这是?”
宋烟烟不明所以,双眸中满是疑惑。
“嘘。”
萧京墨低头在她耳边轻声。
跨出房门之时,院外已是一片黢黑。
宋烟烟只于窗棱透出的烛光中,看得巧蝶浅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