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四恶道:畜生(七)(2 / 2)
一旦涉及那个人,事情都会乱成一团麻绳。
他阿娘是绣娘,他小时候做得最多的就是帮阿娘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线头。那种事往往急不得,越急线头越乱。那个时候,他明明耐心很好。可温朔的绳结他就是解不开。他丧失了一切理性的思考。
真是见鬼了!
在昏暗的笼光间,沈黛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不确定曹云那样做的目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和温朔走得太近,她不高兴了,出手警告他?那她真是没有谢渊大气。看看人家谢王爷一样是传闻中的人物。他说什么了?做什么了?
倘若真是因为温朔,尚有回转的余地。可自己刚才用温朔留给他的火咒烧曹云。虽然很可能没有烧死,但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他想要留在了了书院念书,而这个曹云是书院的主人,就算去主动道歉,女儿家存着小心思,表面应付着,日后却有的是手段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折磨他。
要杀了她吗?
不行,他必须留在了了书院。
要忍受这个变态女人的折磨吗?
好像暂时只能这样。
每当不得不去忍受,不得不低头的时刻,沈黛就觉得自己是活该,渺小和无能之人不配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这种时候,折磨心智的恨会在身体里燃起滔天业火,点燃自己,烧向他人。
沈黛想起谢渊走前说的那句话:“要像癞皮狗一样精精神神地活着。”或许在谢渊这样的人眼里,这只是一个生动贴切的比喻。但对于沈黛,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没人会愿意被别人当成是畜生一样对待。可如果在心底事先将自己想象成畜生,像畜生一样死皮赖脸,像畜生一样生命旺盛,像畜生一样以“活着”为唯一,他就能做出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常人为之不屑的事情。遇上艰难异常的境地,要么忍,一辈子就这么窝窝囊囊过,要么还是忍,相伴福积蓄力量,挣脱出去,总有一天,踩住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的脸。
挂在桂花树间灯笼最后闪烁了一下,火绒在稀疏的笼中熄灭,黑暗像是毯子一样披到沈黛身上、脸上、眼底。火烛爆裂的这一刻,沈黛已经下了决定,他要用风咒唤来温朔,让温朔过来调停他和曹云之间的矛盾。之后,在曹云的眼皮子底下“乖乖”讨生活。
此刻,那种荒诞的感觉又找上沈黛。
他不信任曹云。
难道佩一模一样剑的温朔就可信了吗?
沈黛浮在盘错的枝叶间,用手轻点胸口,换了声:“风。”
风咒没有和预想的一样从沈黛胸膛钻出来。沈黛再点胸膛,更为大声地喊了一个“风”字。还是毫无动静。沈黛想起刚才在屋子里使用“火咒”,咒火是从躺在地上的身躯里蹿出来的。他又想起,温朔说过“符咒是种在他身体里”的这句话。
一切都说明,要使用风咒必须靠近真正的身躯。
可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曹云没追出来,是等着他自己回去。一想到刚才的痛,没有温朔在场,沈黛真的有些怕这个曹云再做出什么疯狂之举。
该怎么办呢?
他需要一个人帮他引开曹云,让他有机会靠近身体,使出风咒唤来温朔。
沈黛脑子里立刻浮现一张圆滚滚的呆脸。
那个傻子在分好寝舍后,专门派人来描述了从沈黛的住处怎么去他的住处。沈黛可忘不了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各种不加掩饰的欲望在眼底打转。急于想要讨好沈黛,脑袋又足够木鱼。
就是阿斗少主了!
沈黛借着柔淡的月光,把自己碎成一片片零碎的光,随一袭夜风被卷入刘斗的那间宽敞的院子。没有费很多工夫,沈黛找出了刘斗下榻的屋子。那个把自己胡子编织成山羊胡须的老者正坐在那间屋子前,拿着一块动物油脂一样的东西反复涂抹自己的阔刀。
沈黛擡头看了一眼天色,极微的日光从天边刺出来,月亮的轮廓越来越淡,此刻离日出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刘斗子时才到了了书院,安顿好一切睡下至少是下半夜。这个老者一看就是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六十多岁,精神却格外矍铄,浑身肌肉垒块,看起来比青年还强壮。
沈黛对这个山羊胡须的老者心底犯怵。正在犹豫要不要贸然以现在这个样子闯入去见刘斗。这个时候,老者站起来,竟然自己走开了守卫的门。沈黛目送着他离开,看到他走进另一间屋子。
沈黛不再迟疑,一缕缕魂光穿透紧闭的屋门。
刘斗住的地方比沈黛住的屋子大上许多,分前后两个套间。
外间点着十几盏灯,亮如白昼的外室里,六个仆妇或躺或跪或靠,正在口流涎地呼呼大睡。沈黛知道有钱人家公子哥和小姐都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睡觉,总要有人在起夜的时候端茶递水捧尿壶。苏大掌柜家就是这样,只是没有阿斗少主屋子里人这般多。见到这些人,沈黛只想,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多少双眼睛注视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大概是因为时间仓促,各种杂物堆叠在地上,显得凌乱而拥挤。若非沈黛是以魂魄的形态飘进来的,他怀疑根本没有地方落脚。
内间被一挂放下来的纱帘和外间隔开了。
沈黛穿透隔帘,里间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光从纱帘稀稀疏疏的纱帘经纬线间透出来,将内间的景物照得朦朦胧胧。
朝北正中有一张床榻,幔帐低垂下来,从掀开一条缝里钻出一只赤、裸的脚——这只脚皮肤颇为粗粝和筋肉却格外强壮,指甲上有残余的丹蔻颜色,正在一抖一抖,让床板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嘎吱嘎吱”响。
经历过人事的沈黛当然不会天真到不明白眼前在发生什么。
沈黛直接穿透床幔,浮于闭塞的方方正正的床榻里。在穿透的一瞬,原本勾勾缠缠、似有若无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没了床幔的隔挡,环绕于沈黛耳畔。
白帝城那个傻乎乎的少主正被一个明显大上他许多的仆妇压在身下。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仆妇上下弹动身体,因为背对着沈黛,她没发现沈黛浮在他们上方。而阿斗少主闭着眼睛,更加没有看见沈黛。
沈黛面无表情地皱眉,盯着阿斗少主的脸。阿斗少主脸上没有半分愉悦,反倒显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半老仆妇压低声音喘息着问:“少主,还是不行吗?”
阿斗少主嘶哑道:“嗯,出不来。”
沈黛想放声大笑,但他忍住了,他明白了阿斗少主的难言之苦。
沈黛心中突然腾起一分戏谑的想法。
沈黛像是团气一样,慢慢沉到阿斗少主耳边,掐着嗓子说:“阿斗少主,你真的好没用哦。”
阿斗少主突然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他看到了一团光漂浮在漆黑的帷幔间,听到那个有些熟悉的如玉石敲击一般的声音,脑袋里回忆起一张稚气未脱的美丽容颜。
阿斗少主脸色一厉,一脚将仆妇踢到床下。
仆妇惨叫一声,惊醒了外面的其他人,声声疑问中,有人穿衣服,有人拿来蜡烛,人打哈欠。
屋外的山羊胡老者也拍了拍门,问:“少主,怎么了?”
阿斗已经收敛了刚才的冷厉,仿佛刚才只是沈黛一时眼花。阿斗少主盯着那团光,支支吾吾说:“没事。别吵我。”
阿斗少主拉来一条被子遮住下半身。沈黛看到,薄薄的背衾下,有水释出来,濡洇了好大一片。
沈黛再次掠到阿斗耳畔,“我还以为你被我吓得一辈子都不行。”
沈黛轻笑着掀起一阵风,刮开密不透风的幔帐,悬在空中。
“沈黛?”
沈黛噙笑转头,他突然看到一面巨大的铜镜,铜镜里一双陌生的眼睛捉住了他。
沈黛愣了一下,意识到这铜镜里的眼睛属于自己。他耳畔回想起曹云当时听闻是无心的一句话——镜子能找出一个人的灵魂。
阿斗少主又喊了一声:“沈黛?”
沈黛盯着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
他没有回应阿斗少主的呼喊。
因为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问自己——
他真的是沈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