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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刘子昭番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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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就继续尝试引导,“是不是受了欺负?”

“没有。”那道声音虽然柔和,却也带着几分明显的倔强。

他就擡头凝望夜空,头一回用自己的权利说话,“我可以帮你还回去,怎么样?”

对面那人却是又轻笑了两声——或许只当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奴罢,还敢说出还回去的话。他跟着无声一笑,刚想告诉她:自己是真的能帮她还回去。

那道刻意掐尖了的嗓音却又传了来,她说,“我和你讲个故事罢。”

能开口说出自己的苦恼,即是最好的,他胸口的郁结之气由此舒缓,畅快道,“好。”

接下来的故事,却着实令他没有料想到。

墙对面的人说了一对姐妹:姐姐直率爱人,最后被赐了毒酒;妹妹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却活得很拘束。

她问他:觉得活成哪一个才好?

其实他私心觉得,自然是活成姐姐那样才好,纵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但起码是活成了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所遇非良人罢了。

可话到嘴边,他实在不知道这两姐妹和这个小宫女有什么关系,就只好说,“都好。”

“姐姐嘛,虽然下场不好,但相比起妹妹来,胜在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爱便是爱了,又如何?倒也自在一世。至于妹妹嘛,虽说虚伪痛苦,但史公有云,所以隐忍茍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若妹妹心有所求,便只是求活,茍活于世也未尝不可。”

“恨私心有所不尽。”墙后的人就跟着念了一遍。

那么——她口中的妹妹才是她自己了?他正要肯定,却听对面的声音忽而放平了,“你觉着姐姐那样活着是不是错的?”

这声音……是申氏。

他小心翼翼回答,“错,不在她。”

这一刻心里就好似猛地卷起了一阵风,将宁静的原野吹乱——他着实没想到,这个两次上来南宫阙楼的人,竟是北宫的太子妃。

那她口中的姐妹,又是何人物呢?

思绪及时收住,他随即起身,说起了结尾的话,“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罢。”

若到时候申氏自己反应过来,难免尴尬,他遂不再多留一刻,握住腰侧长剑匆匆下了阙楼,不过步子迈动过后,却在平台拐角犹豫一瞬。

他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朝着楼中暗道钻了进去。

等再回到阙台高处时,就瞧着那抹身影快步离去了。

*

这些时日,他愈发频繁地出入京郊大营,几乎没有回过一趟益北王国邸,许氏后来也来过几次,借着送吃食、亲手缝制的足衣、护胫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来看看他——妇人的心思如何,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亦不想耽误了她。

成婚这几年下来,他虽不宠许氏,却也看得出来,她确实如申氏说的那般:是个好女子。

他愈发觉得不能耽误了她,故而那天如实交代,让她不必再费这些心思,如若这一战不归,今后亦可随时改嫁。

“或者,你我现在就可以和离,这样往后我若出了事,你也能更好的嫁出去。”

这番话其实也是为了留一个余地,凡事都有个万一,将来若不能成功,只希望许氏不必受他牵连。

没成想这一番话,非但未能劝住许氏,倒是惹得她饮泣跑开,他心中愧疚,遂令人将她护送回国邸。

往后一连数日,他依旧待在京郊大营,布置着回朝时与益北部曲汇合的方案:途径山野、走水路,避开所经郡国关卡。

等大营内的事定好,他时隔多日再入了宫。

当晚和那几个老兵聊得很是畅快——这几个人,到时候他也要想办法一道带走的。

到了时辰,就仍旧是往南宫去巡视了一圈,亥时末方才上了那座阙楼,他实在没料到,这么晚了,竟还会在此处遇到人。

墙角现出的那抹裙尾还有些眼熟,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遂熟练示退身后的禁军。

“还是那晚的宫女吗,如何又上来了?”他就佯装着不知道来人的真实身份。

尽管心里知道要避嫌、不能再产生瓜葛,可还是忍不住的留了下来——既然申氏还敢往此处来,就说明了她那日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

“你能听我说说话吗?”墙后的人说。

他笑了笑,熟练地在墙边坐下了,表示同意。

“我那日回去后,思索了许久你的话。”

“如何?”他就问。

“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人各有各的活法,遵循内心也好,恨私心有所不尽也罢,总之不枉一世、不枉一世即可。”

看来是劝开了的,他欣然一笑,“你能如此想就好。”

“所以我想问问你——”申氏的声音绷紧了,“你想如何活?”

他愣了愣,坦然回答,“我当是……战死沙场罢。”

那声音就紧接着说,“为何你不想着活下去?”

他的心中就如同面上一样的笑了起来,每个上战场的人,几乎都会带着必死的决心,既要做好成功的准备,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这一条命,可能随时都会丢。

所以他只能这般回答,“若南边战成归来,我就能活下去,若战不成,战死沙场又何妨?”

“你要随益北王去兴安?”墙后的人声音里带着好奇。

他便依旧如实回答,“我就是益北王。”

叫申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好,以后为了与他避嫌,她这个深宫里的太子妃,就不敢再这么几次三番地——深夜跑到南宫阙楼来了。

“我听闻…你同太子关系并不好。”

他原以为申氏在知晓了他的身份以后,会沉默着等他离开,不想顿了许久,竟还是继续同他交谈起来。

而且还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兄弟关系好与不好,都无法说个准确的答案,他同刘郢接触的其实并不多,这里的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足轻重,生死也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唯有当年抛下他母亲的人,以及当年荇地大营里,所有涉及此事的知情人。

所以问他同刘郢之间的关系嘛——最终他只能回答上一句,“我与他无非储位相争。”

这事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也没什么好隐瞒。

“那你,那你又想不想要这个储位?”那声音有些颤抖。

这问题倒是让他怔了一会,他是着实没想着申氏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难不成是为刘郢试探自己?

不禁就是释然一笑,“那个位置,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这个事情早在益北征战的十二年里,他就逐渐想明白了,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他这个儿子的亏欠,也能在任何方面弥补他,却唯独储位不能。

他毫不避讳地将这话告诉了申氏,“一个对他心怀怨恨的孩子,他如何会放心把皇位交给他?”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那抹声音中所带的情绪,头一回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你就不怕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对你心生忌惮,对你下手?”

她仿佛还带着一些焦急,就像是为了他而可惜一般。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他却依旧平静。

“你斗不过他的。”那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走吧。不要留在他眼皮底下,去一个他不能看见你的地方。”

作为刘郢的女人,竟然会这般劝他?这一刻,他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显露无遗,申氏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虽说话不多,但他都能凭一句话就辨认出来——申氏又岂会认不出他的声音?

她早就知道了是自己?那为何还几次这样同他交涉?今朝来这一趟,是刻意为了来找他说这话的吗?还是说同刘郢闹了什么矛盾?

“小宫女——”他索性越过了这个话题,“实话与你说,我虽是皇子。可我并不姓刘,我的生母姓邓,我单名一个‘训’字。”

“若后会有期,你可以唤我一声邓大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申氏肯和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是真心为他的性命着想了。也许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手段何其残忍,所以心有不忍的罢。他预备离去,不再此话上多说。

墙后的人却在此时走了出来,脸上尚带泪痕,低扎的发髻早已被风吹得散落,半分没有宫中贵人该有的端庄仪态。他忽得想起那年在桓林山——她在马上遇险被救后,也是这副凌乱的模样。

申氏说,“我知道他要做的一切,你这一战必定是死,你还不肯走吗?”

他就握了握手中长剑,没有回答。

眼前的人却再靠近了一步,似要再开口,他随即制止,“就像你那日说的,世事并非能尽如人意。”

他必不能和申氏交代出自己的计划,就只能将她的话还了回去——不论这一战成败与否,他都要这样去做。这十几年来,他几乎每日都在想着攻入长安,手刃刘勰。

就算最终会失败,他也不能放弃。

既然眼下二人已经明面相见了,他顿了顿,又忽地想起那枚时刻带着的步摇,就索性从腰侧取了出来,“早先就要还你的,但实在不知如何归还为好,那日在东山行宫,原也想趁着机会还你……今朝,总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虽说他仍然不能明白申氏为何要帮着自己,但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动容,再一念及那对姐妹的故事,就更加深了感慨,只愿往后申氏能自由自在,不被束缚于这座皇城。

他知再不可久留,便要迈开腿下阙楼去,身后的那道声音却是又传了来。

这一次,他便没有回头了。

*

这一条挞伐兴安的道,其实无异于当年前往益北,若一定要在这其中说个不同的——那便是所到郡县的哀哀黔首,是一路相送他至城门的。

毕竟他收复益北的战绩在前,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战,他必定会成功。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这两年南边沙场的日子,他在刘郢的眼皮底下,配合着他们赢下首战,但其后的数场战役,又皆配合着以失败告终,最后就只得领着这些残兵回朝。

他还记得出征前,那些助威的贺声有多嘹亮,而今战败回朝,这些骂声就有多刺耳。

只是他也听不见这些了。

路经天梁郡下时,他偷偷和一个身型相似的兵丁换过衣冠,后带着自己的亲兵连夜逃出国朝军队。

如此一路北上,预备和益北部曲汇合——这两年他与益北诸侯的联系亦没有断,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年关节下,他在路途中才得知了长安皇帝已死,太子登基的消息。

此事是他没有料到的,不想刘勰就这么忽然地死了。

他彷徨了许久,又摇了摇头,即便是死了,也要挖地三尺,将他从土里翻出来鞭尸,他还不是不能报仇。

那日京畿的土地上,就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大批身着玄色铠甲的军队从北方直逼回阳,于边境地界为都尉发现,对方当即领着三千短兵拦住他们。

他的兵马提前被暴露出来,只能瞧着回阳城后一路烽火狼烟。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长安行在。

京师兵是在第二日夜里赶来的回阳战场,他着实没有料到刘郢在京畿布下的士卒会是如此之多——当年他住在京郊大营,亦是掌控了长安城内外的军事情况。

这些突然窜出来的军队是……

后来陈令全和校尉李威认出对面势力,猜测是郑氏一族当年留在天梁的几千精兵。

他忽而想起,郑氏如今也已死,朝廷发出来的消息说:是在成帝驾崩后没多久暴毙的。

看来这个刘郢,还真是为他小看了。

他并没有因此畏惧,两边兵马对峙了有三个日夜,眼看着就要攻破回阳城门,于当夜子时,身后却又忽然涌上来几批军马。

那是从各个封国赶过来的援军,他知这一战成败与否,只能在眼下速战速决了,便当即带兵再度发起进攻。那日他策马率先前往,领着身后军队躲过阵阵投石,将冲上来的国朝兵一一斩于马下,血腥的味道让他一度迷失,脑子里就只存了一个念头——鞭尸刘勰!

回阳郡县的城楼上,忽而似从天际发下一声喝令,数道长箭就并着火把上的红光,如电掣星驰袭来,他才从身下那人胸口拔出长剑,眼前忽得弥漫起一线猩红,没防备被其中一箭射中。

那一刻其实他并未生出痛感,只身躯稍稍一震,昂首凝望过去,见城楼中央拉开弓弩的是个少年儿郎,目光中的凛冽之色,仿若两道寒冰。

“将军!”

伴随着身后的呼喊,他才察觉出鼻腔里返上来的铁腥味,可这一箭实在瞄得太准,直穿透他心口,箭头上带着的寒意瞬间占据了四肢百骸,那些叫喊的声音在他耳边就仿若磐石下坠,迅速消散。

他听到了自己沉沉的喘息声,半点不受控制地坠下马去,好在最后一点神思令他清醒起来,他将长剑奋力插入堆积起来的尸首上,由此不使自己倒下去。

“将军,撑住!”好似有人在朝着他跑过来,但那身影也开始变得微弱。

又一道利箭从天而至,他猛地往前一屈,铁腥味从鼻腔里皆数涌上喉头,不由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好冷。

箭尖的寒意乍然放开,侵肌裂骨,那些呼喊声慢慢消于耳畔,周遭的身影也似扬沙散去,他微阖着双眼,在这片极致到死寂的战场上半跪了下来,唯有手中那把屹立不倒的长剑握得死死。

如此方不至于彻底倒下。

混沌之中,却又听着一道熟悉的歌声由远及近,带着荇地悠扬的曲调。

那声音缓缓停下,他努力挥开眼前雪雾,看到了邓氏微笑的面庞。

她说,“阿训,我们回家——”

帝后日记1

晋安三年的冬日,初雪在冬十月就早早的来了。

承凤殿内欢声笑语不断,确是忠武侯家生了世子,侯夫人带着儿子前往皇后寝殿问安,伴随着几个年轻的世子夫人,大家伙就围坐在正殿内,火炉里的银炭烧得噼里啪啦,元秀给罩了个铜网在上头。

申容听着身前人继续说话,安静的瞧着暖炉,一时无话,火光摇曳在幽深的瞳仁内好一会,才付诸一笑,惯性的应付了两句。

这场女眷小宴到未时方才缓缓散了。

夫英给她拢上一件灰鼠小毛皮袄,大院里断断续续的飘着雪花,申容就起身站在廊下接了会,直到玉白手指渐渐泛红,才意兴阑珊的收了回来。

“也不怕冻着,前日任太医才说了您忧思重,要好好养着,怎么这会又站风口上去了?”元秀才从后室拿了手衣过来,瞧着门边上的这副场景,语气中还颇带着些责备。

到底是从金阳殿起就跟着的大宫女了,和别个不同,就是面对皇后这个主子,也敢这般说话——但众人心里又清楚,这乃是实打实的关心。

所以皇后才从没表现出过不满不是?

“瞧着雪花漂亮嘛。”申后笑着回了身,倒是真没怪这宫女的僭越。

“好歹也怀着身孕呢。”元秀撇了撇嘴。

说着,就见院中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前侧面一个中人的步子迈得最快,认真打量去,可不正是皇帝身边的当红众人,海三,海常侍是也。

皇帝到了哪处,身前总要有个中人走得快些,专给屋内人来通传一声的。

刘郢来了,申容便稍稍行了个礼,随着他入屋内说话,“今日不忙?不是说襄王来拜见吗?”

“大雪封路,堵在了泸东渡口。”皇帝也没急着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反倒往申容面前盘坐下来,身子一倾,又往她肚子上听了会。

“闹你没?”他语气里的欢喜,藏也难藏住。

“怎么不闹啊,夜里都睡不踏实。”

不说都还好,一说起来就一肚子的委屈,怀这一个可比怀阿坚时遭罪多了,不仅小家伙在肚子里闹腾,连带着他娘的情绪都不太好。

这几日安生得很,前朝后宫处处不生事,反倒是周围喜事连连,偏她就莫名的不是滋味,早起一睁眼就开始难过,便是身边围坐着一堆人,和她说说笑笑的,过后人一散,心里也空空落落的。

即便是皇帝时常在跟前陪着,那也不管事。

心底的情绪就好似潮水一般,一层层翻涌上来,

皇帝脸上还带笑呢,“这二小子不听话啊,回头——”

话说一半,却见身前人忽得就掉起了金豆子,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

“好端端的下什么雪啊,昨儿都还好好的呢,为什么就下雪了呢。”

她一点都不喜欢下雪,大着肚子哪儿都去不了,就只能窝在承凤殿内,看着这些洋洋洒洒的雪花出神——连阿坚都被带到天禄阁读书去了,刚满四岁的太子,瞧起来还是个小团子呢,也要跟在太傅身后摇头摆尾的念书识字了。

刘郢一怔,哑然失笑,墙边候着的几个宫女不觉面面相觑——不由得又想起前些日子任太医叮嘱的话来:说娘娘这两月气机郁滞、情志不遂,且要仔细伺候。

起先在跟前服侍时少不得胆战心惊,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位贵人动了胎气,可时日一长了,再见着这副模样的皇后娘娘,不由得又觉得诙谐起来:你说,为下雪有什么好哭的?

“下雪有什么好哭的?”皇帝也是如此想的。

“不高兴看着它呗就。”皇后却不依不饶。

“成,等我年底去大德宫,就把这事和上天并五帝说了,赶紧把这雪停一停。”天子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正经,好似这么说了,回头就要把这事真落实了不可。

“啊?”旁人倒是听出了话里的宠溺和逗趣,偏这孕中的贵人当了真,“真去啊?”

屏风边的元秀和晚翠就不由得对视一笑,也是既无奈又实在觉得可爱。

“可不真去?你不是不让下雪?”皇帝依旧一本正经,说着,一拍大腿,“拖不得冬至了,索性待会就启程,赶着明早就能到。”

孕妇才低着了头,嗫嚅起来,“也没至于要闹这出动静。”

*

进了三月,承凤殿内的主子便有了生产之兆。

赶得不巧,当日皇帝去了大德宫——倒不是为去年那一场初雪的事,乃是这一年新年正常祈福祝祷。

尽管天子不再,但承凤殿的廊庑上依旧热闹,申博士背着手来回走动,神情颇为凝重,并着忠武侯这一对年轻的夫妇,也跟着在外头等消息。

直到稳婆喜气的声音传了来,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是公主。”稳婆在窗内吆喝着,隐约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身影。

“娘娘如何了?”申安国就凑近一步,隔着窗牖先问。

“顺顺利利的,申公您放心着。”

刘郢是隔日清早赶回来的,起先去偏殿看过女儿,紧接着就到了正殿。

“女儿到底不一样,瞧着比那胖小子当年秀气多了。”

他由人服侍褪了氅衣,先在暖炉边上烤了一会,待散了周身的寒气,才往内室过来。

“出来后性子倒是安静了,只是在肚子里的时候闹腾,怀阿坚那会都没这么费劲。”帐中人还躺着的,乌溜溜的长发逶迤在榻边。

隔着纱幔一瞧,还跟那刚及笄的小姑娘似的,就连身形都是消瘦的。

不过她本来就生得一副小女儿模样,也一直不胖,当年怀阿坚时也没有多显丰腴,后来很快就恢复了身子,这一胎倒是格外闹腾,怀着的时候只见肚子大,其他地方更是瘦了不少。

皇帝一时心尖一软,就在榻边的毡席上盘坐了下来。

元秀在他身后放置了一座凭几,他就隔着一只手微微靠着,一边和申容搭话,“你受苦了。”

“确实是受苦了。”里头的人也不多做作,直言道,“真遭罪。”她偏着头,仰头望起了头顶的承尘,回味起孕期后三月,动不动就能伤春怀秋,哭上个小半日,当真是又辛酸又好笑。

沉默少倾,又发觉脑袋边垂着的纱帐被揭开了,皇帝的手探了进来,带着暖意,温柔的摩搓着她的额发,一下又一下,“等出了月子,想去哪儿?”

皇帝的犒劳来了,她就侧过身来面向他,先没接着话,只是轻轻笑着。

都几年的夫妻了,撒起娇来还不显得突兀,天子不觉失笑,心甜意洽,遂低着脑袋凑了过来,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

“我想去我母亲的墓冢前瞧瞧。”她离开了皇帝的吻,虽说唇边的笑意还在,可眼底到底还是染上了一层伤怀之色。

这事本来好办,就算刘郢不说,往前申容这个皇后其实也不是办不了,但若是皇帝授了意,正儿八经一道圣旨下来,里头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起码一个诰命的身份是要下来的——虽说人都已经去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但能给活着的人一个欣慰,总也是好的,后世也能更加记着些。

帝后日记2

去看孟氏的事虽说由皇帝承诺定下来,但也没有立即动身,等申容坐完月子到五月,暮春太子又病了,后头小公主也跟着生了场病,不到一岁的孩子,相当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全宫上下都跟着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连申容自己都再累瘦一圈。这么拖拖拉拉一直到秋日,帝后方才从皇城出发,前往东郊的申孟氏墓。

返程一行还算低调,并不按着天子出行的阵仗来,申容撩开车幰看了外头一会,却又瞧见了申府一角,兴头一起,就和刘郢说想回家小住几日。

这两年下来,她这个皇后当得实在辛苦,一双儿女相继生病,操劳到如今,宫务也没有落下过,皇帝自己心里也有数,遂许可下来。

“后日就回。”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她太久。

“十日罢。”

她也想放松放松,太子正是闹的年纪,可没少折腾她。这孩子比之前的阿权和阿思还要皮实,病一好起来,成日家不是拿弹弓追着宫奴跑,就是要上树抓鸟,比起同年龄的孩子生得也更高更壮,一般宫女黄门都还降服不了,且需得魁梧些的宫奴们才能抓得住。整个内宫里头就没他怕的人,也就只有见了他老子,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五日。”皇帝讨价还价。

“八日。”她折中妥协,又回眸瞧了他一眼,尽管眼神里不带任何意味,但只需这轻飘飘的一眼,皇帝也只得叹了口气,“成,八日,就八日。”

……

这次回来,她住在了孟氏之前歇息的院子里。

整个申府是翻新过的,分了东西两座府邸,东府是旧邸,新人都住在西府里头,申安国和叶氏得知申容要住在东府,还特地要将东府修葺塑新,也被她制止了。

“收拾一下就成了,要再造了新的,我住那儿还有什么意思?”

申安国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这孩子是念着母亲了,就想在孟氏待过的地方住着。也就是到了这个知天命的年纪,他才渐通许多人情上的事,从前总觉得女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许多事即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过多考量,也不需要过多维系。而今这么多年过来,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错许多步——不哭不闹的孩子,总让人想不起心疼,可并不就代表着这孩子不需要关爱,他也渐渐看明白,申容的心里,其实也藏了许多不曾明说过的东西,譬如对她母亲的在意……

一时又不由得愧疚许多,便颇懂得分寸的——只令人收拾出了孟氏的屋子,也没有让叶氏母女过多去打扰。

在申府住了不过三日,第四日一清早皇帝就来了。

来得还甚是低调,没乘着驷马高车,前旗旄后骑卒的,甚至连常侍扈从都没带着,打扮得也很是寻常,长冠袀玄,腰侧一把长剑,连玉饰都只挂着一坠。当时国朝许多世家子弟出行便是如此,申府家奴还当是京里的哪家公子前来拜访,便引至主屋,只说家主尚在书房与人议事,还请稍候。

刘郢自己也没在意,还真跽坐堂屋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申安国不紧不慢的过来见着人,脑门都差点磕破,放眼天下间,谁敢让皇帝等上半个时辰的?那引着皇帝入门的奴仆也很是冤枉的被踢了一脚。

皇帝本人却只是一笑,又问皇后在何处,等跟着人到了东府的园子里,才招呼了申安国下去,“朕自己去看看她,你也不必起太大动静。”

不这么说一句,待会说不准一大家子人就都穿配齐整的来磕头了。

申安国遂讪讪退下。

东府的这片园子当中种着两三棵生长多年的枫树,时值深秋,漫天火红随天际朝霞映入眼帘,不由得叫人恍惚,刘郢踩着满院红枫一步步走进去,也没让伺候的奴仆叫醒人。

内室纱帐后的女子睡得很熟,并未感知到房中进来了人,皇帝一时心旌摇曳,就落坐到了榻边,静静注视起来,方才还带着些许锐利的双眸不觉柔软许多,又忍不住伸手撩开纱帐,抚上了她的脸颊。

这样的动静才将人弄醒,申容缓缓睁眼,灵台尚未清明,还只当是在梦中,又以为自己是在承凤殿。

就眨了眨眼,也没有说话。

“四日可归否?”皇帝抚弄的手变成了捏。

“怎么天子说话还不作数呢?”帐中人就翻了个身,还有些气呼呼的。

“宫里没你不成,昨儿就有人把内宫的事都报到我这儿来了。”刘郢索性盘起了腿。

尽管申安国吩咐了不准人去打搅,但屋里伺候的人也不敢忽视了这位天下之主,墙角两三奴仆燃了灯,又有人给熏炉上了香,案几边亦是有人给上了热水。申容被这动静吸引,又转回身看了会,一边回话,“内宫的事如何能闹到你那儿去?就是我不管,少府的人也不是管不住,难不成还是你的哪位夫人娘娘的,人家管不了?才要你做决断?”

难得皇后话里透着几分酸意,皇帝心里能不舒坦?“我离不了你,行不行,快起来。”

难得皇帝说情话呢,申容瞥了他一眼,心甜意恰,才跟着坐了起来。

但也总是要纠缠一会的,“再待三日。”

留在这也不是说为了和这府里的人多来往,一半是为孟氏在这儿住过,带着几分天然的亲近,还有一半,是真想避一避孩子们,小的倒算了,左右养娘们带得住,大的是真不成,她是不知道往前的那些个亲娘带孩子是否如此,反正她自己是真的怕了阿坚了。

偏生要罚罢,心里还舍不得。

“不成。”皇帝这回态度坚决。

申容就撩起一条腿搭在他腿上,很是没有坐相的调侃起来,“不是真有哪位夫人管不了,您来找我罢?”

“心里舍不得啊?”

让她好好想想,皇帝最近疼爱过谁呢?这念头还来不及散开,刘郢的手又捏了上来,“你儿子啊,成天有人告状到天门殿来。”

这倒是真令她没有料想到,宫里带着阿坚的老媪宫奴们,哪个不知道他怕他爹怕成什么样了,只要一听皇帝来了,恨不得翘着屁股就钻到地缝里去,往前申容降服不住他,都还要搬出刘郢来说话呢,没成想这爹也怕起儿子来了。

她忍俊不禁,“那您罚他啊,捏着耳朵,打一顿屁股,人就老实了。”

“哦,黑脸总我唱,你倒是老好人了。”皇帝掀开她的腿,“见着我就跑,从年边起,到今日,都没抱过一回。”

这倒是,每次刘郢往承凤殿来,但凡被阿坚知道了,几次不是躲好远?要不然见着他爹也是战战兢兢,杵在原地跟木头似的,这样子别说是抱了,就是想亲近多说个两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

也不怪孩子怕他,往前他四岁那会,申容正怀着,也照顾不及他,这孩子又皮,且需要个厉害角色来治一治,这人总不能是个宫奴,那太子往上,还有谁能让他怕呢?还不就是他爹了。

这事都不需要两夫妻合计,刘郢自然而然就成了黑脸了。

都搬出阿坚来了,申容就是有心再闹他一会,看样子也是不能了的,只是觉得这事也好玩,原来刘郢也是不乐意当这黑脸的啊。

就佯装不情不愿的下了榻,“但我这还欠着三天昂。”

当真是一点都不让,皇帝无奈苦笑,“三天三天。”

虽说申府的人没往园子里来叨扰帝后,但总归是天子驾临,下头人也不敢怠慢,等夫妻俩出来,东府园子外头已是跪满了一地的人,阖府上下,男女老少,无不正服冠簪,按着礼数给皇帝磕头行礼。

倒显得帝后本人随意多了,皇帝倒是罢了,申容是高髻都没盘,就绑了发尾,头上光秃秃的,连个首饰都没有。也就是在内宫历练了这么多年过来,尚且能稳住了,便笑着受了众人的跪拜。

刘郢难说不神伤的,如此打扮过来,其实也就是不想兴师动众的,只得受了礼,就叫申安国赶紧把人都撤了,才领着申容又很是低调的回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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