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2 / 2)
林染擡眸,莹润的杏眸藏着愁丝与道不清的情愫,“可是初宝,他并不像是名册所载那般的人,他性子是有点偏,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些事。就是阿诺,他也是捉弄而已,并没有伤害他。还有丽娘,你送来的那个姑娘,她说了好多他被人误会的事情。初宝,他也许……不是那么坏的。”
舒丽娘!阿初拍了记额头,她要是知道林染跟秦天赐之间有这个内情,打死她也不会把人送进侯府,让林染帮忙安排舒丽娘的退路!
阿初一想到自己把敌人的内奸送进大本营就觉得非常憋屈。
“他明明就不是那么坏的人,初宝,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弄成这样?他……知晓我跟沈家准备议亲了,便让寿全来说,再也不用见他了。可是他的腿……根本就还没好。”林染凌乱地道,她也不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彼此两清已是最好的结局,她娘都为她定下沈家了,可为什么她总是有无数个去找他的念头?
她想要确定他安好,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弄成一个纨绔子弟,想要告诉他很抱歉老是踢他,想要……亲眼见到他。
林染是娇养长大的侯门贵女,除了因阿初而去江南的那几年基本都在后宅度过,外男也很少接触亲人以外的,兄长及书院的男夫子都是守礼清朗之范,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无赖的人。可是……那人对她,并没有很过分,甚至在出事时还会护着她。跟他相处,她可以很自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限制她……
她其实,从来没讨厌过他。
看着林染连自己思绪都不敢理清的样子,阿初眸光微闪,不太确定地轻道,“也许,他腿的问题不是因为你……总之,你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你自己都知道,过完这个年,沈家就要跟你交换庚帖了。”
阿初之前就听自己娘亲说过,沈家和林家翻了年就可以正式走六礼,只是婚期还是要定在书院毕业之后而已。
“我知道的,阿娘跟沈家都通过气了,”林染低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如扇般掩去所有挣扎,“我……不会再去找他了。反正,这事已经完了。”
阿初微顿,低头看她又怯又悔的样子,叹了口气,擡手摸摸她的头,“我意思是,你好好冷静下来,再想想你到底心里头是怎么个想法,这亲……也不是非定不可。”
说到底,沈林两家并未正式定下亲事,不过是通过气罢了。林染跟沈玉朗不过见过两三次,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别说她被秦天赐这厮剧烈冲击,就算她忽然不想嫁了,林家也不会强迫她。阿初对沈玉朗没什么印象,而且事关林染终身幸福,她不希望林染懵懵懂懂便做决定。
林染从没想过这门亲事还有转圜余地这个事,不禁愣愣地擡头,小表妹温柔的笑容没有责备和失望,让她眼眶一酸,连日来的烦躁和委屈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初宝……”
没人知道她最近受了多大的压力,反复的心情,那些道不明却又让她心惊心动的情愫,秦天赐的冷淡,兄长的失望,孤立无援的无助,还有她娘的试探,这些几乎要压垮她了。
“好了啦,别哭了。你哭起来丑。”阿初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水,语气轻松地揶揄。
林染噗嗤一下笑了,不服气地嗔道,“才没有,你哭才丑。”
阿初挑眉,也不反驳,她都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哭过了。等到她情绪好转一些,阿初忽然问道,“你和秦天赐的事,还有谁知道?你跟大哥全部都说了吗?”
林染一个瑟缩,她哪敢跟大哥说她对秦天赐有奇怪的心思啊……这种事,要不是跟阿初几乎毫无秘密,她也说不出口。那晚的事她都只是坦白了阿诺和她得罪了秦天赐被报复这一段而已。
“这事得告诉大哥。”
“这事不能告诉大哥啊。”
姐妹两人异口同声道。阿初给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你觉得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大哥会毫无知觉?”
阿初猜,林晖这几天大概都把秦天赐给摸底了,估计连几岁还尿床都能查出来。
林染啊了一声,混沌的脑子终于转过来了,脸色唰地一白。
黑眸轻眯,阿初哼了一声,忍不住敲她的脑瓜一记,“现在知道动脑子了?之前出去怎么就没把它带上?”
呜呜……这是说她出门没脑子吗?好狠……林染不敢怒也不敢言,明明她是表姐的说。可是,对上那双因怒火而发亮的黑眸,她真的不敢反驳。
“那,那现在怎么办?”林染想起兄长失望的眼神,心头一痛,“大哥让我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出去。”
阿初稍微一想便明白林晖的意思了,就她如今这种为情所困的样子,出去让人发现才麻烦。只是,如果林晖有这个意思,估计接下来她姨母也会出手。那这事,就不轮到阿初来说什么了。
“就这样办啊,你先把自己的想法搞清楚,然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羞怒的林染,阿初有点担忧。要是秦天赐对林染只是一时兴起,那……她就跟林晖联手干掉他算了。
黑眸轻眯,阿初果断地下了决定。
林染卸下双肩,红着眼点点头。阿初见状,只好又抱着她安抚,“别担心,我也回去想想有什么办法拖一下。你记住,怎么都好,别亏待自己。”
阿初还是觉得林染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这些事,然后,才能决定之后怎样选择。
林染是土著的闺阁女子,单纯善良,之前大刘氏给她说沈玉朗好,她不反感便接受了,但真说到有多喜欢也不一定。如今挣扎,更多是怕大刘氏和侯府对她失望,而不是对沈玉朗有愧疚或不舍。
阿初不是纯土著,比起两家口头承诺,她更在意林染心中的想法。然而,阿初终究多了好些年社会经验,秦天赐这人的品格还需要验证和掰正,不然光凭一副好相貌也不能轻易让他坐上姐夫的宝座。
她养了那么久的白菜,可不是随便一头白胖点的猪就能顺理成章地拱走。
但如今跟林染说这些也没用,她根本听不进去。阿初放下这事,随便说些书院的趣事来转移林染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把人哄得开怀。
把心头的大石放下,林染也有了兴致调侃阿初,“我听大哥说,那晚你还因为苏笙的事差点遇到危险了?到底怎么回事?苏笙她是怎样了?大哥说可能是中邪了?”
这话不能在外说,林染说到中邪两字也可以低了声音。
“要是中邪的话反而简单……目前还不知道,得找到道长。”阿初接过她双手奉上的花茶,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如今什么头绪都没有,她也懒得花心思去猜。
看她这个样子,林染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既然现在没其他线索,你就别折腾了,最近也别独自外出,就算出去也得带着仁叔他们。事关道长,大哥不会袖手旁观的。”
“只能这样了。”阿初不敢拿自己的安危来赌,那晚刀剑迫近之时,她是真的觉得脖子都凉飕飕的,差点就要看到她迷糊记忆中的亲人了。
林染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纠结,眼神一转,想到了其他事。
被阿初数落了大半天,林染好不容易想到了反击的事情,坏笑着靠过去,下巴搁在阿初肩膀,“听说……那晚是顾先生救的你哦?怎样,英雄救美的感觉怎样,心里面有没有小鹿乱撞呀?”
“呵,谁救谁还真说不准……”阿初嗤了声,没她的话顾思衡就算不横尸荒野也会露宿街头好吧。斜睨着她,阿初一眼便看穿她的小心思,没好气地以额头撞了下她的,“怎么,你心里那么宽广能养鹿呀?”
“切……你这人怎么还能这般冷静,那可是顾先生耶,多少人眼中长在天山上的雪莲,清贵优雅,我说……连那眼高于顶的秦星儿也偷偷藏着顾先生少时的诗作哦。你被他所救,孤男寡女的呆了半宿,还能无动于衷?”
天山雪莲么……不经意地想起昨夜月色下眉眼飞扬透着蛊惑的男子,阿初心跳骤然乱了一拍,那之后她一直模模糊糊的确实是因为身子不适,但也很难说是不是潜意识想要避开那种太过强烈的压迫感。
她有个超级坏习惯,遇到不能处理或者下意识觉得危险的事,总是喜欢避重就轻,让自己有三思的余地。这从她久远到不清晰的人生开端已刻入骨髓,尽管对事情另一方有些不公平和憋闷,但这个坏习惯也多次让她避过风险。
“说起来,顾渊到底是什么官职啊?一个太傅之子怎么老是看到他在查案什么的?”阿初想起几次交集都是一些奇怪的情景,不由得好奇。她对大齐官职可以倒背如流,但实际上谁做什么官却不太清楚。“以前听过他才学出众,但也没听说过他考过国试呀。”
“初宝,你语气很平淡哦,太傅之子什么的……”林染顿时瞪大了眼,表情略带激动,“那可是顾家的长公子!”
“我知道啊,这有什么?”她还知道顾太傅跟成安帝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所以如今对朝政影响也很大。但……京中有权势的人多了去,这跟顾思衡当什么官有什么关系?“所以意思是,他不是考来的官职,是靠他爹的关系?”
“你可闭嘴吧。”林染一副被打败的模样,“你的名册都没背这家吗?顾家,是大齐开国勋爵之一。”
“那又怎样?”阿初反而奇怪她那么大的反应。她当然知道这个事,开国五爵,顾名思义是当时跟着太祖开创大齐伟业的五个重臣,被太祖封赏福荫后人,爵位不受降爵影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五府的后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的。
阿初在入京之初便被科普过这些大族的人物关系,只是顾家好像没什么新闻,不如其他几家震撼曲折。
五爵之中,平阳王一脉因造反一锅端了,沈家最后一个姑娘也在快三十多年前早逝,一儿半女都不曾留下。江家这一辈为止男丁全战死,只留下几个姑娘。剩下的两家,严家几代人谨守祖训,虽占文臣半边天,家中嫡女却很少进宫了,且进了宫也是位份一般,没一个皇帝出自他家,而且嫡系完全不站队,做很是识趣的纯臣。至于顾家……
“顾太傅本身就是顾家嫡系,因为担任太傅一职,无法兼顾便把爵位提前让给了长子。顾先生是以封荫制为官的,我听大哥说,他在刑部任职但实际多是直接听令于陛下,掌管了督察院大事和直属陛下的一些暗桩。他手中的人比大哥的还多还精,所以上次你出事,大哥直接就找他帮忙了。”
难怪他总是及时出现……阿初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痕,若有所思。
“初宝,你就真的没心动吗?”暂时放下自己心事的林染凑到阿初面前,亮晶晶的杏眼一瞬不漏地盯着她纯净平和的黑眸,“哪怕不算家世,顾先生也是个出色的男子哦~而且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了。”
阿初挑眉,懒懒地伸出一根手指顶着林染的眉心,把她推开一尺,冷笑一下,“哼,我抄经多年,我的心已经跟和尚一样清净了。此刻,我心中无风月,独钟于己。”
噗嗤一下笑瘫在阿初肩头,林染连话都说不连贯了,“顾先生……该后悔……罚你抄经了哈哈哈……”
“说得好像他是真在意我似的……”阿初浅哼一声,尽管顾思衡罚她抄书也就两三回,但不知道为何每次想起被罚抄经的痛苦,第一个想骂的都是他。
真是奇怪啊……
房外一直守着的人,听到里头隐约的笑语,才放下一直提起的心。
直到日头偏西,阿初才踏出房门,素秋马上给她披上披风,冷冷地扫了一眼林染的四个贴身丫鬟,素来柔和眼神冷冽似刀,褪去笑意的面容隐带胁迫。“表姐单纯偶有冲动,你们身为表姐的贴身人,她若有什么,真要等到事情无法收拾才知道去找世子吗?”
四个丫鬟齐刷刷地跪下,头都不敢擡。
直到她背影远去,大丫鬟海棠才擡眼看了一下没有动静的房内,慢慢让其他人起来。
“海棠姐,表姑娘她……”秋葵脸色还有点苍白,怯怯地道。那一刻,她几乎以为看到了世子。
海棠苦笑着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安静地守在房门外。自家姑娘的蠢事,只有作为大丫鬟的海棠知道,她也知道主子这样做不对……但她怎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姑娘,世子方才派人说让姑娘离府前去书房找他。”素秋护着自家姑娘,轻声道。
阿初脚步一顿,林晖肯定知道林染会对她全部坦白,只是……如今不是让他去给林染压力的时候。“不去,我饿了,素秋,我们去如意楼买些糕点,明日去大正寺。”
姑娘当然是帮姑娘咯,她才不要当告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