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球(2 / 2)
一阵鸡飞狗走后,阿初与秦天赐两人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追击的人,窝在胡同巷里头靠着墙喘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天赐毕竟有丰富的经验,气息很快便顺过来了,扶着膝盖看向那靠着墙剧烈喘气,手中团扇摇得飞快,连披散的发丝都飘扬起来的姑娘。
“救……救你啊。”阿初喘着粗气,擦了擦额际的汗,鄙视地瞥向他,“不要告诉我,堂堂阁老的公子,连赌资都没有!”
“你懂什么?那些不是赌坊的人。”秦天赐见她气都喘不过来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背。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阿初不信,她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从赌坊把人踢出来的,跟那些输光的烂赌鬼一样。
“切,小爷纵横赌场多年,通胜赌坊跟我家开的也没差了,里面有什么人小爷会不清楚么?”秦天赐啐了一口,恨恨地咬牙道,“那几个八成是狗俊的人。”
狗俊?阿初脑子想了一圈,悟了,“你是说宁国公世子?被你断手断腿的那个?”
“是断手断腿的那个,但不是小爷干的。”秦天赐懒懒地舒了下腰,说到这事他就觉得憋屈。连他亲爹都觉得是他下的手,还惊讶他终于有点血性。
娘的,背锅他是无所谓,但这个锅差点让他受了家法就不爽了。他是讨厌沈俊那人,却也是有分寸的,对六皇子的狗,冲着对他多番容忍的今上,他最多就口头骂骂偶尔打个小架。
“不是你还有谁这么大仇啊?”沈俊毕竟是六皇子的表弟,又是国公府世子,这下子残了连成安帝都惊动了。阿初好奇地问道,擡眸便看到秦天赐一脸诡异地盯着她,不由得一愣,“你看着我干嘛?你不会以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能干这么大的事吧?我跟他又无冤无仇的。”
开玩笑,要是她来做,那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肯定不止一手一脚。
“那次被他撞下楼的,除了我可还有你呢。”秦天赐提醒她。
“无凭无据你可别乱说。”成安帝亲令都只能查到沈俊醉酒闹事后被地痞子报复,沈家如今都疯了,逮谁干谁,阿初才不要无辜被盯上,“你知道是谁干的么?”
“不就是城郊的帮派么,刑部和宁国公都亲自查了。”秦天赐不愿再提这个锅,烦躁地扯了扯交襟领口,复又记起眼前是个姑娘,又改为扯自己的发,“你来找我作甚?我跟阿染已经没任何关系了,你也别担心我会缠着她。”
阿初理了理发丝,团扇轻摇,偏头问得突兀,“你要放弃她了吗?”
秦天赐一顿,赌气般道,“我还能怎样?她都亲口说了,对我并无情意,不,是从未有过……算小爷看错人了不行吗?”
生平第一次,从不顾虑其他的秦天赐把自己剖开给一个人看,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感受到触动他心的温柔,他那么地喜欢,又那么地克制……最后她出了这事,他心疼又不知道该怎样做,只想确认她平安。可她看到自己并无一丝喜悦,甚至说此后不复相见这种绝情的话,不可一世的秦小爷自尊心和真心都碎了一地。
别人说他浪荡,纨绔,混账,这些他从未在意过,甚至毫不顾忌地在酒肉朋友堆里炫耀。但那夜那个倔强的姑娘说这些话,仿若利刃一样捅进他胸口,秦天赐生平第一次觉得心痛。由此而生的自厌萦绕不绝,哪怕在平日最喜欢的赌桌上也觉得无趣至极。
“她说你就信了?”阿初不知道林染为何忽然会这样,但她知道林染对秦天赐绝对不是无意,相反,在知道沈玉朗有个心仪的表妹后还松了一口气,林染心中的天平早早就倾向了这蠢霸王。
“不然还能怎样?”秦天赐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受伤的是他,为何眼前的姑娘还觉得是他不对?
还是不是朋友啊!好歹共赴生死一场啊!
“蠢货,她什么处境你不是不知道?如今她自觉会拖累你,生怕害了林家,若不是大哥打包票说会没事她都打算放弃了,直接嫁进六皇子府一了百了。”阿初猜林染顾虑的也就只有秦天赐了,这人之前可是为了她狠揍了六皇子一顿,差点被皇帝重罚。
“那,我去把六皇子废了?”秦天赐想了好一会,总结出一个办法。
她想废了秦天赐有没有人有意见?
阿初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个傻子,直把人看得心虚地垂下眼帘,“别傻了,他废了只会让陛下更怜惜,到时候一纸赐婚下来就没转圜余地了。”
残了的六皇子一定当不了皇帝,但坑一个林染和攀上林家十绝对没问题。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我还能怎么办啊?我知道的,林世子根本瞧不上我。”那夜高居临下的林晖是秦天赐望尘莫及的,连他爹都想要有这样的儿子,他不说出口秦天赐也能猜到。
可是,他做不到啊……秦天赐覆在膝盖的手狠狠地抓着衣服,那里的旧伤如今已不痛了,却打碎了他曾向往过的将来。他也想跟爹爹一样,成为一个出色的官员,但从那一年遇袭开始他已失去了最基本的资格了。
“秦天赐,你喜欢林染吗?”阿初绕到他面前,弯身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狐貍眸,“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想清楚么?他很清楚啊,那是第一个跟他说不做官也没有关系,可以有不一样将来的人,他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他下意识地觉得,阿初说的喜欢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喜欢。
秦天赐想了好久,阿初也不催他,安静地站在那等着。
良久之后,他点了点头,目光从自己的脚尖慢慢上移,对上那双清澈得与那个人有几分相像的黑眸,“喜欢……我想与她携手。我也知道,她于我并非无意,她骗不了我。”
他泡在风月场那么多年,就算不沉迷也是见惯了虚情假意的,林染说无意时那神情,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很好。”阿初满意地笑了。
“一点都不好,林家不会把她交给我的。”秦天赐丧气地坐在地上,他有自知之明,他的风评,能力,家世比六皇子都不如。
“也不一定。秦天赐,我表姐呢,不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她善良但不蠢。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但她喜欢便说明你不是一无是处的。我们打小,我大哥,我爹爹,都在教我们怎样选择伴侣,却也教我们不耽于情爱。表姐既然那样说,那也是存了跟你决绝的心的。”阿初看着秦天赐的脸色从窃喜到晦暗,连那张脸蛋都仿佛失了光彩。美人伤怀,总是轻易能勾起别人的怜惜,阿初忍下摸他头的冲动,“但,你有没有想过,林家到现在还没给出下一步反应,也许是还在等。”
“等什么?”秦天赐巴眨着眼望着她。
“我不知道哦。但秦天赐,你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今日就当欠我一次恩情,改天让你还。可如果你还想与她携手,你便要想清楚了。你,是否可以担起男人的责任?与她携手,代表以后你不是一个人饱全家饿不死了,你会有心爱的姑娘,还会有你们将来的孩子,需要你来照顾和保护。你不再是一个人,比现在的日子会多很多烦恼,承担很多责任,甚至还要面对上面的审视与各方的衡量。”阿初看着他懵懂的眼神,蓦地笑了,“也许等你想清楚这些后,你就知道林家在等什么了。”
她也是综合了所有人的情况,看到他的处境,才猜到林晖的心思,或许说,是大刘氏的心意。只希望这两个人不要辜负林家顶着那么大的压力留出来的时间。
“喂,”秦天赐仰起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阿初一愣,噗嗤一下笑了,“我?我怎么想不重要啊,只是,如果你能让大哥放你进府,我也不介意多一个姐夫啦。”
姐,姐夫啊……不但多一个女人,还会多一些比他还小的弟妹……可是也多一个可靠的大哥啊,好像还不错。
秦天赐晃了晃神,潮红慢慢从脖子蔓延上耳根,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他这副模样仿佛已经美梦成真了般,着实逗笑了阿初,伸手把他拉起来。
白皙的脸颊犹带着方才剧烈运动后的绯红,黑眸因笑意而闪若寒星,娇柔清丽的姑娘与貌美高挑的青年相视而笑,画面分外美好。
这美好的一幕落入另一双冷眸中,只觉得分外刺目。
阴冷的错觉莫名狂袭,秦天赐下意识地看向巷口,立马站了起来,身姿挺立,“顾,顾先生……”
阿初愣愣地回头,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在那道幽深的目光中僵立在当场,“顾,顾渊。”
秦天赐敏锐地捕捉到某个字眼,瞥了身侧表情怪异的姑娘一眼,狐貍眸轻眯,忽然福至心灵地悟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了然。
在这场诡异的目光对视中,他爽快地退出,“顾先生,我知道闹市喧哗不对,我现在就去赔偿那些受影响的小贩。你,你自便。”
阿初下意识想跟上他的脚步,顾思衡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心下一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秦天赐干脆地丢下她逃了。
这声姐夫果然是叫早了!阿初恨恨地暗忖。下一刻,那个人已走到她面前,阳光下的影子几乎把她整个人笼罩着。
“顾……”阿初深呼吸口气,擡起头,那张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墨黑的瞳孔微颤,影刻在内的面容略带疲倦。
须臾间,她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满溢着熟悉的松木冷香的怀抱。他搂得不紧,双手放在她的后背,弯着身把下巴搁在她额际,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间。
这,这,这也太狡猾了吧?这让她怎么反应啊!
心底那一刹那的不安和恐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散,明明是一擡手便能挣开,她却只能软软地把手撑在他胸膛。掌心之下,急促的心跳与她的共鸣,一样的剧烈,一样的慌乱。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连日来的惶恐像是被这种属于他的温度融化般,至少在此刻,她没有任何抗拒。
柔软的手从他胸膛滑下,慢慢地却也没有犹疑地环过他精干的腰身,轻轻地回搂着他。阿初能感受到他身躯的微僵后放松,然后身后的双手用了力把她搂紧。轻叹逸在她额际,耳边传来温润的轻笑声。
“累……”轻哼的语调罕见地微微上扬,仿佛撒娇般。
阿初听得失笑,这个人,全然不提那天算账的事呢……不过那天犯蠢的不是她一个,这让她非常大量地不计较。“你,这些天很忙么?”
“嗯……”顾思衡仿佛真的累了似的,半阖眼眸,下巴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忙,夜里也睡不好。”
额头轻微的刺痛让阿初略后仰,擡头看到他眉间倦色明显,原本的就冷白的皮肤显得脸色不太好。阿初嘟着嘴咕哝道,“疼。”
都有胡渣子了,看来是真的疲倦。刑部最近有什么大案吗?阿初莫名其妙地有点心疼,润泽的黑眸毫不掩饰地看着他。明知道心疼男人会倒霉,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再三纠结还是选择放任。
姑娘眼中不见那种让他心慌的恐惧,清明中只有明显的疼惜,顾思衡微微一笑,俯身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半提抱般把人抱紧。
“顾渊!”一股羞意疯涌而上,阿初垫着脚埋进炙热的怀抱中,羞恼地低叫道。
“我们不闹了,好么?”素来清冷的嗓音软软的,像是哄骗孩子般轻柔,“你想要知道的,只要你问,我都如实告知。”
诶?阿初怔忪一下,有点不确定他话中的意思。无端的恐慌生起,她下意识想要逃,却被有力的双臂箍紧腰身。
“初宝,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他们说过那么多话,她怎么记得哪一句?阿初气闷地以指捏了下他的腰侧,感到他瑟缩了一下,更用力地箍着她。
【耳听三分假,眼见未必真,日后……若有疑惑,与其去打听,不如直接问。
听和看都不是真的,那什么是真的?
吾心。】
那日他于漫山的桃花飞扬中说的话犹响在耳边,阿初顿了一下,默默地别过头,让自己埋进他的气息中。
她还没准备好……还问不出口啊……讨厌,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嘛!
酸意犯上,阿初鼻息有些急促,“你,放开我……”
半响后,略带无奈的轻笑吹拂着她的肩窝,引得她轻颤。
“别怕,初宝。”
阿初退出他的怀抱,咬了咬唇,“最近事情太多,我,我……我还要一些时间。”
含糊不清的话也许只有她知道是什么意思,说罢,她便转身提着裙子跑开了。
到巷口的时候,阿初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踟躇了一下,怯怯地回头。那人依然站在原地,目光锁着她,见她回头也只是轻扬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