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2(2 / 2)
寂寥的夜中一盏灯晃晃悠悠,并不是风吹得而是拿灯的人跑得太快,烛芯的火歪歪扭扭,他大喊着声:“侯爷!陛下觐见!侯爷——”
红鹰卫防守密不透风,其他官员跪成两行,大门敞开小幅度擡头黑氅占据视线,进门的只苍凌一人,风吹得官帽几次要落地,屋内灯火通明屋外漆黑一片。
苍凌身上依礼法穿得官袍,榻前空地上刘茨叩头候命,案几上放着一金黄卷轴,里头内容关乎继位大统,在场人无不是为此而来,他跪拜一礼,拔高声道:“臣苍凌叩见陛下。”
屋内那股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再次急促起来,昭帝脖子枕得高,他如今五感所剩无几,视线像蒙着纱如此近的距离看人只能看个衣衫颜色,他张了张嘴,“朕提早写了旨。”
刘茨爬到桌下将圣旨呈给苍凌,昭帝急于看清此时苍凌的神情也是徒劳,那红衣轮廓没有与刘茨承接。
苍凌连个眼神都没给,依然望着榻上的人,他道:“臣不知圣意何为。”
看久了眼睛容易干涩,昭帝只好闭上了眼缓力说:“在朕眼里你与言御并非一伙,朕已经挺不到京都,这道旨是留给你的。大周谁继位不重要,只要有你这般的贤臣辅佐,谁都会是个明君…咳。”他艰难地咽着唾沫,“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以苍凌如今的权势放回京都算得上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昭帝此时却意外将最后一道关乎国本的旨意留给他,足以说明昭帝对他是全权信任,或者说已经别无所选,昭帝可以接受大周有个懦弱不堪用的皇帝,但不能接受从上到下皆是此般人,权利分衡,在他继位时是如此他死后也只能如此。
苍凌:“臣不明白,京都来的官员正在门外,陛下大可召见他们。”
昭帝捂着嘴咳嗽几声,将一口血咽回去颤颤巍巍指着苍凌道:“如果没有这道旨意你出师无名,即便入主京都依旧…依旧会被天下人唾骂!”
苍凌再次叩首:“陛下应该知道,这道圣旨在臣手里只会是指鹿为马的结局。”
圣旨上传位给谁所有人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端王周谦是昭帝不二人选,既是如此苍凌不知昭帝为何还要执意将其经由自己的手,他需要一个理由,昭帝为何笃定他不会篡改旨意。
“言御吗?”昭帝笑得短暂,像只是呼出一口气,他呆呆盯着上空,这间屋子陈旧远远比不上皇宫,掉漆的横木,第一次入主太匆忙只扫了能看到的地方,上面还有几个蛛网因太高角落隐秘无人发现,只有他自己天天都能看到,这道蛛网上总共死了六个小虫,可已到冬尾迟迟不见织网的来收场。
“你若有野心就该自己坐上去……可你却想扶持他,难道你真的只是缺一个「周」姓才断了这想法吗?”昭帝自问自答。
“不是,这么多时日以来朕了解透你了,你走到如今从来不是自己的意愿,在京时你几次想贬去地方做个闲散官,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你如今拥有着储君都畏惧的兵权,你若想,没有什么能成为阻碍,可这些都并非你要的……”
苍凌静静听着陈述,每一句都精准贴切,他陆续地意识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之所以是昭帝都是因为什么。
昭帝的话音很小,但因屋子安静,每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你扶持康王的动机无非是仁心作祟,从一开始的怜爱到如今深陷泥地,你求他所求助他所愿,就凭这个心你愿意看到他成为像朕这样的人吗?”
苍凌:“陛下也说了,他所求臣会尽力争取。”
“不一样的苍凌,是人都有私心,那你的私心难道就不是想独占他这个人么,天子是天下的,周祈远一旦座上这个位,你以为你们还能初心不变?”
昭帝喃喃念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无上荣光中丢失真心乃是常事,像你这样的人注定徒劳一生不得所爱。苍凌,朕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就当是朕还你们苍家的恩。”
刘茨手里的圣旨终究是落到苍凌手里,沉的苍凌擡不起头,他依然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他不肯擡头只因最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冷丝丝的地板上凝鼻息成珠,榻上的人呼吸冗长,像是在努力吸气,一切如此静谧只有生命的轮回在无声中继续。
随着刘茨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地上弓着腰的人脸上两行泪顺着鼻梁融化在地板上,无人瞧见,苍凌十指严捏着卷轴厚重的氅下身体在猛烈的寒噤。
打开那扇门,外界的哀声如阴云骤压城,空气塞了棉任谁也呼吸苦难,一声声长调的陛下中风再次刮起,卷走了窗台上的那珠待开的玉兰花,随风落在人脚下,梅七弯腰将其捡起,他将唯剩的花苞摘去,“我给你带了三春的玉兰你可有瞧见。”
长夜漫漫,断肠人依旧,门框内的红影在那里耸立许久,下边人压低了哭声,但苍凌始终没有打开卷轴,他放下抓在门沿的手,鼓足力正声道:“盛德之君,今遽逝于人间,诸位大人节,哀。”
苍凌跨过门槛刚迈出一步便不稳半边身倾倒,门前唯一没有跪身的周祈远眼疾手快扶住了人,苍凌找到着力点才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