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九.双生梦(2 / 2)
金展应是,转身便要去办,然而还未走远,就听见主子改了吩咐:“把箭拔了,让它自生自灭,能活便活,要死便死。”
他心中有些奇怪,主子从不这样格外开恩,也不轻易改变主意,但这不是他能插嘴的,于是就按照吩咐去办了。
直到出了林子,李玄慈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放了那只鸟怪。
他从不心慈手软,杀伐决断,肆意妄为,人生无不可为之事,无不可去之处,也因此无执无念,只随着心意做事,如鹰隼来去,似浮萍无根。
但这日子他过得习惯,也过得快活,世上无心念之事,无牵挂之人,多自在,多畅快。
他知道那天狗的动静,是皇帝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可丝毫不在意,活阎王的名头都顶上了头,再多个灾星之象又如何?不过是叫那些胆小如鼠的人更加避之不及罢了,倒省得烦他。
但那日他让金展去将那怪物斩杀时,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只燕子忽然在心中点了点尾巴,**开微波,却又消失不见。他抓不住,也找不回。
但就是那点变化,叫他忽然没了杀心,只觉一片寂寥,仿佛独自站在狂野山巅,看月落日升、鸟飞虫鸣,却都与他无关。
他从未感到过什么叫圆满,也从不觉得欠缺。对他来说,热闹和孤寂,都是一样的。
除了那一刻,他觉得身旁好像太安静了些。
转年开春,李玄慈自己出了封地,在春日里乘船过江,柳下打马,宿破庙,眠林间,一路往南。
每到一处时,他总会买些玩意儿,有松子糖,有话本子,有不过巴掌大的走马灯。他并不喜欢这些东西,买了之后就丢给金展,再没看过一眼,可到了下一个地方,就又买了。金展的包袱越来越沉,既不敢丢,也不敢劝。
一路就快到了京城,临进城前,李玄慈随意歇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这院子似乎挺久没人住过了,连家具上都蒙了尘,院子里的大水缸落满了雨水,有小乌龟在里面慢悠悠地游。
李玄慈合衣在榻上对付了一夜。许久没住人的屋子,连榻都有些潮味,屋里也没什么装饰,只有窗台上有只胖乎乎的泥娃娃,头顶束了小道童的发髻,一双手又圆又白团在胸前。
第二日走时,李玄慈将那泥娃娃带走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玄慈斩妖杀鬼,随心所欲,过得不算不痛快,没人能限制他,就这样一直自由自在、无惧无畏。
他们似乎缺了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这样一直过下去,便是最适合不过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
独自守在门中的十六,被叩响了木门,她心里有些奇怪,这时谁会来找她?十六正在洒扫,顺手将还在擦拭的泥娃娃揣进怀中,去开了门。
门前站着两个女童,不过到她腰高,彼此牵着手,一般大,长得也有些相似。奇怪的是,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右赤,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她正有些愣,却听其中一个女童笑了下,那一笑,忽然多了些妖媚之意。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童没有作声,只是被牵着,一双眼睛看着十六,仿佛林子间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那么亮,那么暖。
可还未待十六细看,那笑着的女童就问道:“你可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没有烦恼,永远快活?”
同时,李玄慈正纵马于夜间,忽然前方有了小团黑影,他单手拉绳止马,马蹄高高抬起,马身半立,最后终于避开了。
等这样近了,才看清马下站着两个女童,彼此牵着手,一般大,长得也有些相似,奇怪的是,她们一人眼睛左黑右赤,另一人眼睛右黑左赤,黑暗中诡谲不似人。
“找死。”李玄慈只说了两个字。
可那女童并不理会,反而笑着出声问道:“你可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没有烦恼,永远快活?”
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在不同的时空中交错在了一起,二人的瞳孔忽然像被夜雾吞了光,陷入一片迷钝。分明不想理会,灵魂却像被系上了风筝线,拉扯着抽离出身体,浮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
他们就这样看着自己那无比熟悉的面孔,慢慢张开嘴。
也没什么不好,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快活地过下去,没有烦恼与忧愁,没有任何打扰,没有意外,也没有痛苦。快乐是浮在身边的雾,随时将人包裹起来,平静又安心,像是沉进热水里,把骨头都泡松软,提不起劲儿来,只想沉下去。
“愿意”两个字就在舌下,咬在齿间,立刻就要说出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二人怀中的泥娃娃忽然发烫,能烙进皮肉里,如同抱了块熔化的金子,热得叫人忍不住尖叫。
那比金子还热的泥娃娃,忽然崩裂开来,一股金色钻进两人的胸膛,立刻就有种极痛的感觉顺着皮肉骨血往里爬,痛感布满每一寸身体,却也让魂魄重新归位。
带着灵魂活着,本身就是痛苦的事,如婴儿落地,哇哇哭啼,活着便会痛苦,在痛苦中学会快乐。
二人的眸子同时有了光,同时说道:“不愿意。
“还有人等着我呢。”
谁都没有发现,两人的手腕上,有一隐隐红光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注:“百八钟”道教传统,道教认为人生有一〇八种烦恼,鸣一〇八声钟,则能除尽人间烦恼。“岁岁闻钟声,年年迎嘉宾”,每年在岁末来临之际,道教宫观住持都要亲自敲响一〇八响贺岁神钟,在这岁岁钟声中辞旧迎新,祈祷道业兴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