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处心积虑,幡然醒悟(2 / 2)
“慎言!”
方从哲眉头一皱,放下茶盏,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
“你也是当了多年差的人了,有些话能说不能说,你还不清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过是个替陛下打理杂务的糊裱匠罢了。”
亓诗教见老师动了些声色,连忙收敛了几分,却仍不死心,凑到近前,语气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老师,您自陛下登基以来,便尽心辅佐,为朝政殚精竭虑。可如今朝堂上下,多少人暗地里骂您是尸位素餐的首辅学生实在为老师不值啊!”
他这话看似是为老师抱不平,实则是想激起方从哲的不满,好让他出手干预衍圣公之事。
方从哲何等老辣,岂会听不出学生话里的弯弯绕绕
他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若不是陛下隆恩,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告老还乡,回浙江老家养老去了,哪里还有资格在这里‘尸位素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亓诗教,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如今朝堂上弹劾我的奏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哪一封不是被陛下留中不发陛下待我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非议圣意”
亓诗教被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实话,方从哲能稳坐首辅之位,全靠皇帝的宽容。
可眼睁睁看着衍圣公府这杆能凝聚山东势力的大旗倒下,他又实在不甘心。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方从哲看着学生那副不甘的模样,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诗教,有些事,急不来。陛下心里自有章程,咱们做臣子的,照做便是。”
“可是,山东官场多少官员又牵扯多少齐党臣子学生岂能坐视不理”
见亓诗教仍是一脸执迷不悟,方从哲心中暗叹。
这学生虽有些钻营之心,却也确实有几分才干,丢了实在可惜。
他放下茶盏,决定再点他一句。
“陛下整顿山东官场的心思,早已写在脸上。”
方从哲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如炬地盯着亓诗教。
“你此刻揪着衍圣公府的事不放,明着是维护圣脉,实则是想保山东官场的旧人,这不是与陛下公然作对吗你真以为,陛下的刀不够快”
亓诗教被这话戳中心事,猛地后退两步,额角渗出细汗,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梗着脖子道:
“可……可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坐以待毙”
方从哲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口。
“谁让你坐以待毙了”
亓诗教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声音也低了下去:
“老师久在中枢,或许不知山东官场的底细。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要连根拔起,朝中多少山东籍官员要被牵连到时候,齐党……齐党怕是要彻底散了。”
“你呀,还是着相了。”
方从哲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自陛下登基那日起,这朝堂上就没什么齐党、浙党、东林党了。”
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些许:
“你心心念念的齐党,早就成了陛下眼中的陈年旧账!如今在陛下看来,只有两种人:能为天下做事的臣子,和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废物!”
亓诗教被这话震得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方从哲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究是软了语气,缓缓道:“我可以向陛下举荐你,去做山东巡抚,协助袁可立处理战后事宜。”
“什么”
亓诗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狂喜。
“老师……您说的是真的”
山东巡抚,那可是封疆大吏!
若是能去山东,既能避开朝中的是非,又能亲自稳住地方局面,比在京城做个空头言官强上百倍。
“君无戏言,师亦无戏言。”
“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方从哲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亓诗教。
“我举荐你去山东,不是让你去当甩手掌柜,更不是让你去包庇那些旧部。你最清楚山东官场的龌龊,哪些人该查,哪些事该办,心里要有杆秤。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若是敢徇私偏袒,别说保不住齐党的人,你自己怕是都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明白吗”
亓诗教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望着老师凝重的神色,终于咂摸出话里的分量。
这哪里是提拔,分明是让他去当那把刮骨疗毒的刀,既要清理山东官场的脓疮,还要亲手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汗,躬身道:
“学生明白了。老师是让学生去给齐党擦屁股,是去立功,是帮着陛下把山东的积弊彻底剜掉。若是敢包庇贪腐,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倒会让整个山东官场万劫不复。”
“你能想通就好。”
方从哲放缓了语气。
“你要记着,你是我举荐的人。你若出了差错,我这个内阁首辅难辞其咎,到时候弹劾我的奏疏能把御案堆成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亓诗教紧绷的侧脸,继续说道:
“如今陛下登基,早就不是党争那一套了。别再抱着齐党的名头不放,那东西在陛下眼里,一文不值。
踏踏实实为国办事,替陛下分忧,才是正途。你想重新获得陛下重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说到这里,方从哲忽然长叹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与沧桑。
“我这个糊裱匠,怕是也裱不了多久了。等我下去了,没人再替你们遮风挡雨,到时候能靠的,只有陛下的圣眷。”
亓诗教脸色很是沉重。
随着新政推行,朝中的阻力越来越大,那些被触动利益的旧势力早已摩拳擦掌。
一旦老师撑不住内阁的运转,首当其冲被清算的,就是他们这些依附于首辅的人。
“老师……”
亓诗教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头哽咽。
方从哲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去吧,好好准备。山东的事办好了,不仅是你的功劳,也是给我,给这摇摇欲坠的内阁,多争取几分喘息的余地。”
亓诗教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学生定不辱使命!”
起身退出书房,夜风灌入领口,亓诗教打了个寒颤,却觉得心里的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此去山东,是自救,也是立功!
老师说得对,与其与陛下作对,不如做出点事情来。
山东官场的那些蠹虫,他保不了,也不能保。
与其被别人将这龌龊事戳破,不如自己亲自去戳。
兴许,还有几许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