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枕戈待旦,首当其冲(2 / 2)
一个时辰后,他便到了通州码头。
码头上水汽氤氲,漕船、商船挤挤挨挨,桅杆如林。
李鸿基一眼便认出了那艘悬着“钦差巡视九边”灯笼的官船。
官船之上,杨涟已经三日未下官船。
他守在舱内,将辽东都司送来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
军户逃亡的名册堆得有半人高,各镇报上来的军械损耗清单密密麻麻,还有那些语焉不详的“粮饷亏欠说明”,字里行间都透着积弊已深的沉疴。
越是看,杨涟心中便越是沉重。
这哪是治病,分明是要刮骨疗毒啊。
可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会甘心被剜去腐肉吗
杨涟望着舱外浑浊的河水,眉头拧成了疙瘩。
“都堂,参将李鸿基前来报到!”
就在这个时候,舱外传来李鸿基的声音。
杨涟心头一震,随即起身,撩开舱帘走了出去。
两日前,他已接到陛下密旨,李鸿基将随从他巡视九边,一路保护他的安全。
此刻。
李鸿基正立在船头,一身参将袍服被江风灌得鼓鼓囊囊,腰间的佩刀随着船身轻晃。
杨涟打量着眼前之人。
去了京城面圣,这个草莽出身的少年郎似乎有巨大的变化。
更自信了,也变得稍微有些武将的样子了。
不过他心中仍有诧异:陛下竟如此看重一个“反贼”出身的人
但转念一想,杨涟便也就释然了。
九边那些油滑的将官,或许真就怕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硬茬。
到了地方,此人或许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杨涟不客套什么,只是说道:
“船明日便要启航,今夜且歇息一晚,养足精神。”
李鸿基闻言,犹豫片刻,说道:“都堂有所不知,巡视九边凶险难料,手上没些可靠的兵卒,怕是寸步难行。属下在兖州府平乱时,收拢了五百亲信,都是过命的兄弟。我已传信让他们星夜赶来,待众人汇合,再启程不迟。”
他这话并非虚言。
这些日子,他夜里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九边那些将门盘根错节,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
他们要去清查军饷、整顿军备,无异于在老虎嘴里拔牙。
真要是赤手空拳闯进去,指不定哪天就会“意外”死在荒郊野外。
或是被流矢误伤,或是染了急病,甚至可能掉进冰窟窿里,死得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李鸿基还没来得及娶妻生子,还没让李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手里有兵,心里才能有底。
杨涟看着他眼底的警惕,沉默片刻。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的风险
那些边镇将领表面上对朝廷毕恭毕敬,暗地里早就把军镇当成了自家的产业,盘剥克扣、虚报兵员是常有的事。
他们这一去,就是要掀翻人家的饭碗,对方能善罢甘休才怪。
“这些人赶到,需要多久”
杨涟问道。
“十日左右。”
李鸿基答道,语气十分肯定。
“他们都是轻装快马,日夜兼程,水陆并进,最多十日便能到通州。”
十日吗
杨涟的目光投向北方,那里的天际线隐没在灰蒙蒙的水汽里。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若是耽搁太久,恐生变数;可若是不等李鸿基的人,贸然北上,风险实在太大。
权衡再三,他终是点了点头:“好,那就等十日。”
话音刚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果决起来:“既然要等,那咱们便先定下第一站,就去蓟镇!这十日,也要搜集蓟镇的情报。”
李鸿基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会先去辽东,毕竟皇帝最看重的便是辽东的局势。
杨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辽东将门根基太深,常年借着战事向朝廷索要军饷,实力雄厚得很,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反观蓟镇,虽是拱卫京师的边镇,但兵员数目比辽东少,那些将领的势力也相对薄弱些。”
“整顿九边,就像捏柿子,得先从软的捏起。用蓟镇试试水,看看咱们的手段能不能行得通。若是连蓟镇都啃不下来,那去了辽东,也只能是死路一条,或是无功而返。”
李鸿基听得心服口服,抱拳说道:“都堂高见!属下都听都堂的安排。”
十日光阴,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通州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
五百名劲装汉子策马奔来,他们身着统一的衣甲胄,腰间佩刀寒光闪闪,脸上带着风霜之色,却个个眼神锐利。
这便是李鸿基从兖州府调来的亲信,从二十万乱民中遴选出来的五百人,也是他此番巡视九边的底气所在。
“都堂,人已到齐!”
李鸿基翻身下马,朝着船头的杨涟抱拳行礼。
他看着这群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眼神众多了几分自信。
按照大明军制,这些人便是他的家丁,是真正能为他豁出性命的力量。
有他们在侧,即便前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杨涟站在船头,目光扫过这五百人,只见他们身形挺拔,气息沉稳,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他微微颔首,心中对李鸿基又多了几分认可。
这十日来,他并未闲着,借着锦衣卫的密报,将蓟镇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哪些将领虚报兵员、哪些人克扣军饷、哪些人与地方豪强勾结,他心中已有了一本账。
“既然人已到齐,那便即刻出发!”
杨涟语气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目标蓟镇,不得有误!”
“遵命!”
李鸿基朗声应道,随即转身对亲信们下令。
“兄弟们,随我出发!”
此时已入十月,北方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刮在人脸上生疼。
虽然尚未下雪,但天地间早已是一片萧瑟,路边的草木枯黄,河流也泛起了薄薄的冰碴。
然而,这支五六百人的队伍却丝毫不受严寒影响,他们骑着矫健的骏马,队列整齐,马蹄声沉闷而有力,朝着蓟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队伍中,杨涟身着官袍,坐在一辆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不断推演着抵达蓟镇后的种种应对之策。
这第一站至关重要,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能在蓟镇打开局面,便能为后续巡视其他边镇积累经验和威望。
若是失败,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让那些原本就心怀不轨的边镇将领更加肆无忌惮。
李鸿基则骑着马,护在马车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趟行程凶险异常,蓟镇的那些将领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必然会使出各种手段来阻挠他们。
但谁敢阻止他李鸿基,他就跟谁拼命!
呼呼呼
寒风卷着尘土,在队伍后方扬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这支队伍就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蓟镇挺进。
巡视九边的第一刀,即将落在蓟镇身上,而这一刀,必须斩得干净利落,能够震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