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朝堂揭罪!尔不配这身官服!(万字(2 / 2)
张敬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这才叹了一口气,行礼禀告说道。
“启禀陛下,这些日子来,为了调查礼部勾结白莲教匪一事,臣日夜躲在礼部库房里头,便是为了抄录查阅诸多账目,连日来日夜不分,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张四维微不可察看了一眼徐学谟,后者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这些天,他成日里跟张四维等人想着如何谋划,盯着张允修的一干行动,却不想对方还有这样一个废物兄长在礼部,竟然还让其潜入到库房查询账目
惊讶归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由太监们奋力搬来,厚厚十几摞账本,几乎像是一个小山一般。
张四维也不免发出嗤笑说道:“张主事,张同知,二位大人该不会想用这一摞账本来做罪证嘛难道你二人,要让满朝诸公和陛下,与你们一页一页的翻看,胡闹到晌午不成?”
“张阁老为何这般急躁”
张允修看向了大哥张敬修,示意他可以继续。
张敬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样子,可还是强打着精神,他对着一干上来的书吏说道。
“上数据报表!”
数据报表这个东西,自上次廷议之后,已经令清流们已然畏之如虎。
这会儿张敬修再提,更是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此番,这数据报表也经过了改良,甚至还支起了一个展板。
巨大的展板在皇极殿大门外的广场上架起来,令不少班队末尾的朝臣,都能够一窥一二。
却能够听到,那礼部主事张敬修毫无感情色彩的高声宣读。
“自万历九年以来,大江南北灾害不断,各地灾荒歉收严重,河南又有风灾,京师附近雨水失调,庄稼干枯.四月初又有山西诸县发生灾害.二十二日又赈济苏、淮、凤、徐、宿等地水灾”
“礼部有主持赈灾、组织祭祀消除灾害等一干职能,自当是在此类灾害中责无旁贷.”
一番准备好的说辞下来,张敬修也随即自信了不少,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那些统计报表中不断点下,为皇帝和朝堂诸公讲解。
“然下官于礼部账目中寻到不少猫腻,请诸公看这里,成化以来,礼部以度牒筹备各项开支银两,万历八年之前尚且正常,然万历八年以来,此度牒数竟激增!”
张敬修面露厌恶之色,看了一眼徐学谟说道。
“巧合的是,万历八年也是徐尚书上任礼部之时!”
徐学谟身子微微发颤,可还是继续解释说道。
“这些年来,国帑空虚,民生凋敝,概是因那新政所致,我礼部如何能够不增发度牒,张嗣文汝身为礼部官员,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这便是怪哉。”
张敬修没有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而是指向了另外一副图表说道。
“同样是自万历八年以来,各地白莲教匪作祟事件频发,其增长速度以及相关地区,竟与礼部增发度牒地点暗自吻合,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击打向徐学谟的脑门,让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力气。
徐学谟这幅作态,所有朝臣都看在眼里,哪里会猜测不出来
可张敬修仍旧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
“这度牒一事,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可自从万历八年以来,各地赈灾所发放各类祭祀、僧侣差银,竟也是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地相互吻合!”
原先,张敬修对于幼弟的猜测,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他越在这些账目里头研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张敬修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尚书将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谓不细心,可却忘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从前朝堂账目以文字记录,各个装订成册,自然是难以判断。
然而图表分析法一出,将各类数目两相对比之下,一切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了。”
张敬修一拍脑袋说道。
“徐尚书将礼部的账目做得很细,可却忘记了一个账目,那便是给陛下预计修建寿宫,期间定址与勘探一干费用,可有将近五万两的亏空。
这亏空与近来京师内白莲教作祟时间,暗暗吻合。
想必徐尚书并未来得及,补上此账目之错漏吧”
说完这些,张敬修朝着万历皇帝拱手行礼说道。
“以上分析及数目,臣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若有人说此乃巧合,那臣便要问上一句,一个数目的巧合为巧合,所有数目的巧合,却依旧还是巧合么”
听闻此言,于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当即虎躯一震。
朕的银子!
他看向徐学谟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狗一样的东西!朕修寿宫的银子都敢动!
皇帝在上头恨得牙痒痒,却依旧不能下去,狠狠胖揍那徐学谟一顿。
徐学谟扯着嗓子说道:“此乃猜测!做不得数!”
“狗贼!”
张敬修扭头怒目而视地,一步又一步靠近徐学谟说道。
“做不得数尔要不要看看其他数目”
“还有这京师祈福祭祀,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对比!”
“还有大觉寺”
“还有京师孩童以及有孕妇人失踪.”
张敬修渐渐靠近徐学谟,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对于徐学谟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也同样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在这御前,张敬修甚至能够扑上去,狠狠给徐学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应该给予平民百姓的赈济,被其转为了白莲教匪徒的度牒和供养!将会给民间百姓带去多少祸害
还有那些孩童妇人失踪的数字,朱砂笔所标注的数目,看起来轻巧,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为了自身之权势,为了“养寇自重”,为了以白莲教作祟为筹码,这些部堂高官竟视生命于无物!
更有甚者如徐学谟一般,还当上了白莲教中的头目
张敬修本来就面容憔悴,这会儿更是目眦欲裂,似一杀神,对着徐学谟嘶吼着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账目便是铁证!这天下因你而死的数千数万生灵,午夜梦回之时,尔就不怕他们来寻你索命么”
徐学谟又退后一步,可眼见对方乃是张敬修。
这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平日里在礼部低声下气,不敢有一声重话的主儿,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瞪着眼睛说道。
“张嗣文,尔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如何能够与本部堂这般说话
所谓图表之法,可笑至极!
尔等随意编排出一些数目,便可为本部堂定罪了么
我无罪!那白莲教匪与我毫无关系!”
徐学谟一把将张敬修推倒。
大哥张敬修连夜不眠早已力竭,被他这一推便踉跄后倒。
眼见着便要直挺挺摔在地砖上,可一个手牢牢撑住了大哥的后背。
“五弟。”
张敬修奋力瞪大了眼睛,里头尽是疲倦。
作为一个老爹张居正最为失望的孩子,他终究是尽力了。
张允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说道:“哥,你适才那手帅炸了,接下来便看愚弟表演了。”
张敬修不知“帅炸了”是哪里的词语,可总归是听出来在夸自己。
他已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被张允修缓缓放在地上,一接触地砖竟然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皇帝御前,他也睡得异常安心。
“徐学谟!”
只听张允修一声爆吓。
徐学谟看到对方,却犹如老鼠看见猫一般,转身便想要逃离。
可张允修哪里肯放对方走,他身着一身三品豹服,身手也如虎豹一般,将那徐学谟一把给拉住。
徐学谟仍旧在嘶吼着:“张士元!恁放开本部堂,恁区区一个三品指挥同知,有何资格拿我!”
“啪!”
张允修出手干脆利落,一个掌掴过去,打得徐学谟瞬间噤声。
“这一巴掌乃是为京师百姓所扇,尔这等衣冠禽兽,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为一己之私,妄图关闭医馆,毁新政,坏黎民百姓之生计,该杀!”
“啪!”
又是一巴掌,徐学谟脸上已经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乃是为白莲教残害之生灵所扇,尔纵容教徒,行此丧心病狂之事,无丝毫愧疚,枉披了这张人皮!”
这一巴掌,徐学谟嘴角已然流出了血来,不成人形。
“啪!”
最后一巴掌,将徐学谟整个人扇飞了出去,径直落在丹墀面前。
却又听张允修厉声呵斥道。
“这一巴掌乃是为陛下所扇,尔这无耻恶贼,阴险恶佞,残暴歹毒,竟然欺辱君上,人若不除,天必除之!”
接连三个巴掌下来,满堂皆惊!
一时间,朝堂上诸臣呆若木鸡。
适才,老臣们围殴御史,将其打晕已然是惊世骇俗,足以载入史册。
这回,张允修于朝会之上,将一名部堂尚书狠扇耳光。
这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可震惊归震惊,却没有一人上去为徐学谟求情,亦或是阻拦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多方实证之下,徐学谟已然无法辩驳,这些惊世骇俗之罪行,将其剥皮抽筋饶是不解气。
这徐学谟已然没有了人形,他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在地上爬行。
似是在寻求帮助一般,他爬到了张四维的脚边,痛哭流涕地抱住其大腿说道。
“子维先生,你说说话啊!子维先生我乃是清白的!子维先生你要为我做主啊”
可张四维脸上布满阴霾,他瞥了一眼对方,眼里尽是惋惜神情,接连跺脚,似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徐叔明!老夫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老夫”
“嗳”
他又重重发出一声叹息,似是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随后抽出了自己的腿,竟然避开了徐学谟的求助。
这些罪证,所有都指向了徐学谟,可与他张四维没有一点关系。
“子维先生”
徐学谟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喊,却发现对方依旧是置之不理。
随后他的眼神开始越发变得怨毒,他吃力地爬了起来,扭头朝着张允修说道。
“侬这狗毴养的!本部堂无罪!我乃礼部尚书,侬判不了我!”
说话间,他竟然朝着张允修扑了过来。
可他哪里是张允修的对手,张允修迎面就是一脚上去,硬生生又给他踹倒。
眼见着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徐学谟,那一身绯红二品官服尤其令人刺眼。
张允修一伸手,抓住了徐学谟的衣领子,“刺啦”地一声,竟然硬生生将那官服给彻底扒下来。
“徐学谟!尔上下勾结,贪赃枉法,你也配头戴乌纱帽,你也配身穿这套官服”
丹墀之上,眼见一切的发生,万历皇帝也已然彻底失态,他上窜下跳的样子,嘴里说着什么。
“对!便是狠狠抽他!”
“徐学谟人人得而诛之!”
“干得漂亮!扒了他的官服!二品官服他配吗”
站在御座旁的冯保眼见皇帝失态,这朝堂上也彻底乱套了,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
他压着嗓子高声喊道。
“退朝”
“张子维!陛下唤你去乾清宫问话!”
“子维兄你跑什么”
“张子维如今认罪伏法,尚且来得及!”
文渊阁外的石板路上,张四维从朝会上下来,哪里还有适才从容不迫的模样,他神色慌张的样子,根本不敢去面对申时行和皇帝。
一路小跑,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老夫是内阁首辅.”
“老夫才是内阁元辅!”
“张江陵死了!他要死了!”
“申汝默要听我的,皇帝也要听我的,我想如何便如何!”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那么一些疯魔了。
一路跌跌撞撞,朝着文渊阁司房而去。
“嘭”地一声,他猛地推开司房的大门,便朝着正中央那个首辅之位跑去。
眼神里充满着渴望。
“我是元辅!我才是元辅!”
张四维如饥似渴的模样,向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座位上跑去。
然而,他一抬头险些吓了一跳。
“扑通!”
他双腿无力跪下,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倒,眼睛里头透露着恐惧,嘴巴里头颤颤巍巍,手指着首辅之位上的人说道。
“张张江陵!你没有死!你不是重病了么怎会在这里!张江陵——”
“嗳——”
首辅位置上的张居正,此刻容光焕发的样子,这身绯色纱罗一品仙鹤袍服,显得他威严十足。
乌纱帽之下,白色长髯一直拖在书案之上。
他正在伏案书写。
哪里有半点病态
张居正又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于地上的张四维,神色无奈地说道。
“万历三年我力保汝入阁,却不想勾起汝心中邪念,才成此大错。”
“老.”
张四维很想要咒骂,然而对方的威严,让他浑身都被抽空了力气,眼泪如流水一般涌出。
张居正停笔,将书案上批注的那本书拿起,飘飘然丢在了张四维的面前。
“《礼记坊记》有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
尔饱读诗书,却连礼记也读不明白,今后再多读读吧。”
张四维跪在地上,看着面前那本《礼记》,摊开书页上,上头张居正的蝇头台阁体清晰无比。
申时行匆匆来到文渊阁之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出来的张居正。
他不免有些惊喜地说道。
“恩府!你竟已痊愈了”
然而,张居正端着身子朝他走了两步,却脸上又重新露出了吃痛的狰狞。
“诶呀!痛死老夫了!”
他手虚捂着后庭部分,疼痛难忍的样子。
申时行上前扶住张居正,不免有些关心:“恩府,可要我带你回医馆”
“不必了。”张居正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此番你与士元做得不错,我这身子不要紧,你便送我回府上。”
“回府上”申时行有些奇怪。“可恩府这病还未好全。”
“这不重要。”
张居正摇摇头,眼里面露出一丝深邃。
“此番事件繁复,张允修这小子干了这么多事情,我自当得去与他好好谈谈才成。”
申时行不免感慨说道:“恩府这位公子真真乃是麒麟子也!就是行事有些太过于离经叛道。”
“何止是离经叛道”
张居正叹息一口气,眼神里头的忧虑越发浓重。
“他越是这般锋芒毕露,我这个做爹的便越是要拨乱反正!”
注1:英文骂人词汇选自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创作1606年)的部分词汇,肯特用这一连串的侮辱痛骂奥斯华德。
注2:皇帝年纪轻轻修陵寝这段,《明神宗实录一百三十二》记载:“万历十一年正月丁丑,上谕内阁:朕于闰二月躬诣天寿山行春祭礼并择寿宫,卿等拟旨来行。”
一些其他不明确的记载,有提到万历八年三月时,朱翊钧曾经在天寿山谒陵时有修建陵寝的想法,被老张给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