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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听你的口气,”贝莱说,“却一点狂热也没有。出了什么问题吗?”
“因为马上就要谈到我想毁掉詹德·潘尼尔的动机了。”
法斯陀夫顿了顿,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贝莱先生,我很希望自己对人类能有更深刻的了解。我已经花了六十年来研究正子脑的复杂结构,而且预计还要再花上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但由于人脑要比正子脑复杂得多,关于人脑的问题,目前我才摸到一点边而已。到底有没有类似机器人学三大法则的人类法则呢?如果真有的话,总共有几条,又该如何以数学表达呢?我完全没概念。
“不过,或许总有一天,会有人研究出这组人类法则,然后就能预测人类未来的大方向——例如将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以及要怎么做才能趋吉避凶——而不是像我这样,只能作些猜想和臆测。有时我会梦想建立一门数学分支,我将它称为‘心理史学’,但我明白自己做不到,甚至担心永远没人做得到。”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贝莱等了一会儿,然后柔声道:“你想毁掉詹德·潘尼尔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似乎没有听到这个问题,总之并未有所回应,当再度开口时,他只是说:“丹尼尔和吉斯卡再次回报一切正常。告诉我,贝莱先生,你想不想和我再走远一点?”
“去哪里?”贝莱谨慎地问。
“去隔壁的宅邸。在那个方向,穿过草坪就到了。你受得了这种开放感吗?”
贝莱抿着嘴,朝那个方向望去,仿佛试图测量它对自己的影响。“我相信自己受得了,我认为没问题。”
这时吉斯卡已经来到附近,听到了这句话,他向贝莱更靠近些,看得出在阳光底下,他的双眼不再闪闪发光。“先生,请容我提醒你,昨天太空船降落奥罗拉之际,你曾经极为不舒服。”就算他的声音丝毫不带人类情感,这句话仍明白显示他的关切。
贝莱随即转头面向吉斯卡。纵使他把丹尼尔当成好朋友,纵使移情作用早已改善了他对机器人的态度,此时此刻却另当别论,这个造型原始的吉斯卡令他感到分外厌恶。他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回应道:“我在太空船上会那么大意,小子,是因为我太好奇了。面对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景象,我根本来不及调适。现在可不一样。”
“先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可否跟我确定一下?”
“是不是并不重要。”贝莱以坚定的口吻说,同时他还提醒自己,机器人是第一法则的奴隶,自己应该试着对这团金属客气一点,毕竟他的福祉是吉斯卡唯一的考虑。“重要的是我身负重任,如果我龟缩起来,就无法执行任务。”
“身负重任?”听吉斯卡的口气,仿佛他的程序无法解读这几个字。
贝莱朝法斯陀夫的方向迅速望了一眼,但法斯陀夫默默站在原地,毫无介入的意思。而且,他似乎听得出了神,仿佛正在衡量机器人对某种新情况的反应,以便拿来和只有他自己了解的变数、常数,以及微分方程等关系式互相比较。
至少,贝莱是这么想的。他很不高兴自己被当成观察的对象,于是(他知道,口气或许太严厉了)反问:“你明白什么是‘责任’吗?”
“就是应该做的事情,先生。”吉斯卡答道。
“你的责任是服从机器人学三大法则,同理,人类也有他们必须遵守的法则——正如你的主人法斯陀夫博士刚刚说的。我必须执行上级交付的任务,这是很重要的事。”
“可是在开放空间中,硬撑着走下去……”
“虽然如此,我还是得这么做。也许有一天,我的儿子会前往另一颗行星,那儿的环境一定比这里糟得多,他下半辈子都得暴露在户外。但如果我有办法,一定会跟他一起去。”
“可是你为何要那样做呢?”
“我告诉过你,我将它视为自己的责任。”
“先生,我不能违背三大法则,但你能否违反你的法则呢?因为我必须劝你——”
“我可以选择逃避责任,但我不会那么做——我偶尔就是会有这种难以抗拒的冲动,吉斯卡。”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吉斯卡又说:“如果我成功说服你不再向前走了,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会的,至少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
“比起处于开放空间,这种伤害令你更不舒服吗?”
“不舒服得多。”
“谢谢你对我解释这些,先生。”吉斯卡说。这时,根据贝莱的想象,在这个机器人毫无表情的脸孔上,出现了一个满意的神色(拟人化的倾向是人类压抑不了的)。
等到吉斯卡退下,法斯陀夫博士才终于开口:“刚才这段很有趣,贝莱先生。吉斯卡需要适当的指引,才能充分了解该如何调整正子电位对三大法则的反应,或者说,才能让这些电位根据实际情况自行调整。现在,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贝莱说:“我注意到丹尼尔什么也没问。”
法斯陀夫说:“丹尼尔了解你,他曾经在地球和索拉利上跟你合作过。好啦,可以走了吧?咱们走慢一点,四下多注意些。还有,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想停一停,休息一下,甚至向后转,我都希望你立刻告诉我。”
“我答应你,但走这趟的用意为何呢?你已预见我可能不舒服,仍然建议我走一趟,不会是吃饱了没事干。”
“没错,”法斯陀夫说,“我认为你会想看看詹德的躯体。”
“形式上的确如此,但我认为不会有什么实际作用。”
“我完全赞成,不过,你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问问詹德的那位临时主人。除了我之外,你当然会希望和其他人谈谈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