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001(1)(2 / 2)
“住口!”
一阵阵的痛楚传到了他的手臂。额头渗出了一粒粒汗珠。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呐喊,请求他把手抽离这个火坑……可是……戈姆刺。保罗不敢转头,但他试着用眼角去瞥脖子旁的那根可怕的毒针。他发觉自己正喘着粗气,于是想缓和呼吸,却做不到。
痛!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只剩那只沉浸在剧痛中的手。那张盯着他的老脸渐渐远去。
他的双唇干燥异常,难以分开。
烫!烫!
他觉得自己能感到那只手的皮肤正被烧黑,蜷曲,肌肉被烤酥,一块块地脱落,最后只剩下焦黑的骨头。
消失了!
仿佛关上了某个开关,疼痛消失了。
保罗感到自己的右臂在颤抖,浑身被汗水浸透。
“够了。”老妇人自言自语道,“库尔瓦哈!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孩能坚持到这种程度。我本以为你一定通不过的。”她向后一靠,将戈姆刺从他脖子旁撤走,“把你的手从盒子里拿出来吧,年轻人,好好看看它。”
保罗强压住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盯着那幽暗的空洞,那只手像是已经不听使唤,还是自顾自地留在那黑暗中。那痛楚记忆犹新,让他动弹不得。理智告诉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将是一截焦黑的断肢。
“快点!”老太婆厉声叱道。
保罗猛地将手从盒子里抽出,惊讶地盯着它。竟然毫发无伤。皮肉上没有一点迹象,表明那里曾遭受过剧痛。他举起手来转了转,弯弯手指。
“诱导神经所致的疼痛,”她说,“不可能损伤真正的人。道理很简单,但还是有很多人想花大价钱买下这个盒子的秘密。”她把盒子放回到袍子的衣褶中。
“可的确很疼……”保罗说。
“疼痛,”老太婆嗤之以鼻,“真正的人可以凌驾体内的任何神经。”
保罗感受到左手也隐隐作痛,他松开握紧的手指,看到掌心上已被指甲戳出了四个血印。他放下手,看着那老妪,说道:“你对我母亲也这么干过吗?”
“有没有用筛网筛过沙?”她问。
这个不切正题的问题让保罗猛地一怔,然后他有了深层次的觉悟:筛网滤沙。他点点头。
“我们贝尼·杰瑟里特姐妹,正是通过筛选人群以找到真正的人。”
保罗举起右手,刚才的疼痛依旧记忆犹新。“这就是筛选所用的方法——疼痛?”
“小家伙,在你经受剧痛时,我仔细观察你。疼痛只不过是测试的核心。你母亲和你谈过我们的观察方式。我能看到她的教导在你身上留下的效果。我们的测试就是危机和观察。”
保罗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坚定之意,他说道:“你说的是真话!”
老妪盯着保罗。他感觉到我说的是真话!他会是真命之子吗?他真的是真命之子吗?但她马上平息了自己的激动之情,并提醒自己:“希望会蒙蔽双眼。”
“你知道如何辨别人们所说之话的真伪。”她说。
“我知道。”
反复的考验证明了他拥有那种能力,从他的声音中,她听出了和谐之意。“也许你就是魁萨茨·哈德拉克。坐下,小兄弟,坐到我脚边。”
“我宁愿站着。”
“你母亲也曾坐在我的脚边。”
“我不是我母亲。”
“你不太喜欢我们,嗯?”她扭头看向房门,大声叫道,“杰西卡!”
门应声而开,杰西卡站在门口,冷眼向屋里看来。当她看到保罗时,冰冷之意瞬间融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杰西卡,你现在还恨我吗?”老太婆问。
“我对你又爱又恨,”杰西卡答道,“恨——来自我永远难忘的痛。而爱——来自……”
“说出基本事实就够了,”老太婆说,不过声音却很轻柔,“你可以进来了,但别说话。把门关上,注意别让人打扰我们。”
杰西卡走进屋里,关上门,背靠在那里站着。我儿子活着,她想。我儿子活着,他是……人类。我知道他是……但是……他活着。现在,我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她感觉背后倚靠的门非常坚固且真切。屋里的一切蜂拥而来,压迫着她的感官。
我的儿子活着。
保罗看着母亲。她说的也是真话。他很想一个人离开,将这次经历好生思考一番,但他知道,只有老太婆让他走他才能走。对他来说,这老人具有一种力量。她们说的都是真话。他母亲也经历过这样的测试,这其中必有什么可怕的目的……那痛苦和恐惧真是可怕。他明白为何说这是可怕的目的,因为他们不顾一切地去做这件事,并认为这是极有必要的。保罗觉得自己也被这可怕的目的玷污了,即使他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总有一天,小家伙,”老妇人说,“你也会像你母亲一样站在门外。这需要十足的勇气。”
保罗低头看看自己那只刚刚经受疼痛煎熬的手,继而抬头看着圣母。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某种异乎寻常的东西,不同于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声音。她念出的词语都带着某种光辉,里面暗藏玄机。他觉得不管自己向她提什么问题,所得到的答案都会令他超脱出平凡的肉体世界,进入一个更广阔的领域。
“你为什么要测试辨别人的真伪?”保罗问。
“为了使你自由。”
“自由?”
“很久以前,人们想要获得自由,便将思考的事交给机器去干。然而这只会导致其他人凭借机器奴役他们。”
“汝等不得创造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保罗引述了一句话。
“这是芭特勒圣战和《奥兰治天主圣经》里的原话,”她说,“但《奥天圣经》其实应该这么说:‘汝等不得造出机器,假冒人的思维。’你有没有研究过门泰特人?”
“我跟着杜菲·哈瓦特一起学习。”
“芭特勒圣战,这场大骚乱夺去了人类的一根拐杖,”她说,“这迫使人类的思维进一步成长。于是人们创立了学校,以训练人的才能。”
“贝尼·杰瑟里特学校?”
老太婆点点头。“那种古老的学校只有两所幸存于世:贝尼·杰瑟里特和宇航公会。在我们看来,公会侧重的差不多是纯数学。而贝尼·杰瑟里特发挥着另一种作用。”
“政治。”保罗说。
“库尔瓦哈!”老太婆叹道。她严厉地扫了杰西卡一眼。
“我并没告诉过他,尊驾。”杰西卡说。
圣母重新把注意力转到保罗身上。“你只用几条线索就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她说,“没错,就是政治。一开始掌管贝尼·杰瑟里特学校的那些人,认为有必要维持人类事务的延续性。他们注意到,从传宗接代的目的来看,如果不将真人群体和凡人群体区分开来,那么这种延续性就无从谈起。”
保罗突然觉得老太婆的话失去了那种特有的犀利锋芒。他感到了一种冲突,一些违背了被他母亲称为“辨真本能”的东西。倒也不是说圣母在对他撒谎,她显然相信自己说的话。是其中更深层次的东西,某种与他那可怕目的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东西。
他说:“但我母亲告诉我,许多贝尼·杰瑟里特姐妹都不知道他们的祖先。”
“基因谱系存放在我们的档案里,”她说,“你母亲也知道,她要么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后代,要么她本身的血统是可接受的。”
“那她为什么不能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有的可以知道……但许多人不行。比如说,我们可能会希望她与某位近亲相**,以建立某种遗传特征的优势。有许多理由。”
保罗再一次感到她所说的话违背了真相。他说:“你们自己担着很大的风险。”
圣母盯着保罗,心想:他话里头是不是含着批评?“我们肩负着重任。”她说。
保罗感觉自己已经摆脱了测试的打击,且越来越清醒。他向圣母抛去一个打量的眼光。“你说我可能是……魁萨茨·哈德拉克。那是什么?一个人类戈姆刺吗?”
“保罗,”杰西卡说,“不准用这种语气对……”
“我能应付,杰西卡。”老妪说,“那么,小家伙,你知道真言师之药吗?”
“你们服用这种药,以提高辨别真伪的能力,”保罗答道,“母亲告诉过我。”
“你见过辨真灵态吗?”
他摇摇头。“没有。”
“这种药很危险,”她说,“但它会赐予人洞察之力。当真言师的能力受到这种药的激发,她可以查看自己过往的许多记忆——她肉身的记忆。我们透视过去的方方面面……但唯有女性的那面。”她的声音蒙上了一层伤感,“然而,有一处地方,没有任何真言师可以看到。我们受其排斥,感到恐惧。根据传说所言,某一天会有一个男人降临在世,通过药物赐予的能力,发现自己的心灵之眼,他将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不仅有女性的过去,还有男性的。”
“你们的魁萨茨·哈德拉克?”
“对,魁萨茨·哈德拉克,这个人可以随时进入任何地方。无数男性试过这种药……无数人,但没有一个成功。”
“他们试过之后都失败了,没有一人幸免?”
“哦,不,”她摇摇头,“他们试了,结果全死了。”
想要了解穆阿迪布而不了解他的宿敌哈克南人,就像要明白真理而不懂得谬误一样。像是不懂得黑暗而去寻找光明,那是不可能的事。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手记》
这是一个立体星球仪,在黑影中半隐半现,一只胖手转着它,那只手戴着光彩夺目的戒指。星球仪立在一只多边形的底座上,靠着一面墙。屋子没装一扇窗户,另三面墙展示着一堆东拼西凑的彩色画卷、电影图集、磁带和胶卷。在移动浮空场中挂着几盏金光灯球,它们投下的光线照亮了屋子。
在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椭圆形书桌,桌面由石化了的伊拉迦木制成,粉绿相间。桌旁环绕着一圈浮空椅,有两把椅子上坐着人。其中一人很年轻,约有十六岁,一头黑发,圆脸,目光阴沉;另一个是个又瘦又矮的男子,长着一张娘娘腔的脸。
年轻人和那娘娘腔都盯着星球仪,半隐在黑影中的那人继续转着它。
星球仪旁传出一阵吃吃的笑声,笑声中蹦出一个低沉的嗓音:“看哪,彼得,有史以来最大的捕人陷阱,公爵正一头往里闯。这难道不是我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的杰作吗?”
“确实,男爵。”那娘娘腔答道,嗓音高亮,音色甜美。
那胖手落到了星球仪上,止住了转动。现在,屋子里的眼睛都盯住了那不再转动的表面,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种星球仪是专门为帝国的富有收藏家和星球统治者定做的,上面盖有帝国手工印章。经纬线用发丝般精细的铂线制成,两极镶着完美无瑕的云乳钻石。
那胖手在星球表面缓慢移动,抚摸着每一处细节。“彼得,还有你,亲爱的菲德-罗萨,现在请你们观察一下,”那低沉的嗓音说道,“好好观察,从北纬六十度到南纬七十度——看看这些精妙绝伦的波纹。它们的色彩,难道不使你们想起甜美的焦糖?并且完全看不到一丝蓝色的影子,湖的蓝,河的蓝,海的蓝。还有这可爱的极地——这么小。谁能把这地方认错?厄拉科斯!真是独一无二。是为一场独一无二的胜利打造的一个非凡舞台。”
彼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想想,男爵,帕迪沙皇帝相信他已经把你的香料星球给了公爵。多么不幸啊。”
“那是一个愚蠢的说法,”男爵嗓音低沉地说道,“你这么说,是想把我的侄子——年轻的菲德-罗萨弄糊涂,这根本没必要。”
阴沉着脸的年轻人在椅子上动了动,抚平了黑色紧身连衣裤上的一条皱褶。他坐直身子,就在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了一声谨慎的敲门声。
彼得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接过一个圆柱形信息筒。他关上门,展开圆筒扫了一眼,接着蹦出两声吃吃的笑声。
“什么事?”男爵问道。
“男爵,那蠢货给我们回复了!”
“厄崔迪人什么时候会拒绝一个表态的机会?”男爵问,“那么,他怎么说?”
“男爵,他真是毫无教养,竟然直呼你的名字‘哈克南’——而不是‘亲爱的阁下与表兄’,没有头衔,什么尊称都没有。”
“这名字不错,”男爵吼道,他的声音透露出一丝不耐烦,“亲爱的雷托说什么了?”
“他说:‘拒绝你提出的会面提议。我有时间对付你的阴谋诡计,此事众所周知。’”
“还有呢?”男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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