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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下来,身后传来的喃喃低语打断了她。
哥尼!
她看见保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便转过身去。
哥尼站在原地,但刀已插回刀鞘。他撕开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灰色光滑的蒸馏服,是走私徒在各穴地间买卖的那种。
“将你的刀刺入我的胸膛吧,”哥尼说,“杀了我,结束这场争端。我已经玷污了自己的名声,我对不起公爵!最好的……”
“别动!”保罗命令道。
哥尼看着他。
“扣上你的袍子,别像个傻瓜一样,”保罗说,“这一天来,我已经看够傻事了。”
“杀了我吧!”哥尼咆哮道。
“你应该更了解我才是,”保罗说,“你以为我有这么白痴吗?难道每个我需要的人都要和我玩这一手吗?”
哥尼看着杰西卡,用一种绝望、乞求,可怜得完全不像他的语气说道:“那么,夫人,请你……杀了我。”
杰西卡走到他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哥尼,为什么要逼厄崔迪人杀死他们所爱的人呢?”她轻轻把哥尼敞开的衣袍从他手指r>
哥尼结结巴巴道:“但是……我……”
“你以为自己是在为雷托复仇,”她说,“正因如此,我才敬重你是一条汉子。”
“夫人!”哥尼说。他垂下头,下巴埋在胸前,紧闭着双眼,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们就把这次发生的事当成老朋友之间的误会吧。”她说。保罗听出她有意调整了语调,话中暗含抚慰。“一切都过去了,万幸的是,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哥尼睁开泪光闪烁的双眼,低头看着她。
“我认识的那个哥尼·哈莱克是一个精通剑术和巴厘琴的人,”杰西卡说,“而我最敬重的,是弹琴的哥尼。难道那个哥尼·哈莱克不记得了,当年我是多喜欢听他为我弹琴啊?你还带着巴厘琴吗,哥尼?”
“我换了把新琴,”哥尼说,“是从秋夕星带来的,音色美妙极了。弹起来就像是维罗塔亲手制作的乐器,尽管上面没有他的签名。我觉得它是维罗塔的学生制造的。而这个学生……”他突然顿住了,“我这是在说什么呢,夫人?尽是东拉西扯……”
“不是东拉西扯,哥尼。”保罗说。他走过去,站在母亲身旁,正眼盯着哥尼,“不是东拉西扯,而是朋友之间分享乐事。如果你现在愿意为她弹琴,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战斗计划可以等一会儿再谈,至少明天之前我们不打算开战。”
“我……我去拿我的琴,”哥尼说,“就在过道里。”他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门帘走了。
保罗把手放在他母亲的手臂上,发现她在发抖。
“都过去了,母亲。”他说。
她没有转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朝上看着。“过去了?”
“当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垂下眼帘。
门帘沙沙地响,哥尼带着巴厘琴回来了。他开始调音,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墙上的壁毯削弱了回声,乐音变得柔和而亲昵。
保罗扶着母亲来到一个垫子旁坐下,让她背靠在墙上厚厚的挂毯上。他突然吃惊地发现母亲变得十分苍老,脸上开始出现沙漠人特有的那种干燥引起的皱纹,一双蓝眼睛的眼角周围已经现出了鱼尾纹!
她累了,他想,我们必须想个法子,减轻她的负担。
哥尼拨了拨琴弦。
保罗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在这里等我。”
哥尼点点头。此刻,他的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远方,仿佛正徜徉在卡拉丹辽阔的天空下——地平线上乌云滚滚,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保罗硬下心,转身离去,穿过厚重的门帘,走进侧道。他听见哥尼在身后开始弹起小调,便停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聆听着微弱的琴声。
果树园,葡萄园,
**丰满的美女,
为我斟满美酒。
为什么要谈战争?
高山化为尘土。
为什么我感到如此悲哀?
天堂的大门敞开,
洒下遍地财富;
只需合起双手就能聚起无数。
为什么我还想着埋伏,
想着杯中投下的剧毒?
为什么我会感慨年华老去?
爱人伸出臂膀召唤我,
带着溢于言表的幸福,
迎接我的还有伊甸园里快乐无数。
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些伤痕。
为什么我要梦见过去的罪恶?
为什么我总是带着恐惧陷入噩梦深处?
一位身着长袍的敢死队信使从前面通道的拐角处走出,向保罗走来。他的兜帽抛在脑后,蒸馏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这说明他刚从外面的沙漠中归来。
保罗示意他停下,然后离开门帘,沿着通道走到那信使身旁。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礼上向圣母或萨亚迪娜行礼的方式,向保罗弯腰敬礼。他说道:“穆阿迪布,各部落的首领已经陆续抵达了。”
“这么快?”
“这些是斯第尔格早些时候派人去叫的,他当时觉得……”他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保罗回头望了望,从屋里传出微弱的琴声,回想起那是母亲最喜爱的一首老歌,一首曲调欢快、歌词悲哀的奇怪歌谣,“斯第尔格很快就会和其他首领一起赶来,待会儿你带他们到我母亲那儿去,她正等着呢。”
“我会在这里等他们,穆阿迪布。”信使说。
“好的……行,你就在这里等。”
保罗从信使身边挤过去,继续朝洞穴深处走。每个这样的洞穴里都有一个特殊场所——就在储水池旁边。在那里,他会找到一条小小的夏胡鲁,不到九米长,被四周的水沟包围着,因为生长受到限制而长不大。一旦从小小造物主的菌体中孵化出真正的造物主,就不能再接触水了,水对它们来说是一种剧毒。将造物主淹死在水中,这是弗雷曼人的最高机密,这种行为将获得那种把他们凝聚成为一体的物质——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圣母来改变。
保罗的这个决定源自刚才母亲面对的危急关头。他以前从没在未来的预见中看到过那个时刻,从没看见出自哥尼·哈莱克的这个危机。未来,灰云笼罩中的未来,整个宇宙翻腾着向前涌动,冲向一个沸腾的关键点。这个未来包围着他,仿佛一个幻影世界。
我必须看清它,他想。
他的身体已渐渐对香料产生了某种抗药性,预知的幻象于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朦胧。对他来说,解决办法就摆在那儿。再明显没有了。
我要淹死那条造物主。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魁萨茨·哈德拉克。只有魁萨茨·哈德拉克才能经受住圣母所经受过的考验。
那是沙漠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年,保罗-穆阿迪布独自躺在鸟巢洞的一间内室中,头顶的墙上挂着一幅以弗雷曼神话传说为背景的壁毯。他像一个死人般躺在那儿,痴迷于生命之水带来的启示。这种能够赐予新生的毒药改变了他,使他不再受到时间的限制。于是,那个预言被证实了:李桑·阿尔-盖布可以在活着的同时死去。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厄拉科斯传奇故事集》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哈班亚盆地,契尼从盆地中走出,听着把她从南方带到这里来的那架扑翼飞机呼呼地飞往荒漠中的一处隐蔽地。在她周围,护卫队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呈扇形在山脊的岩石中散开,以防出现任何不测。这是她——穆阿迪布的女人,他长子的母亲——的请求:想要独自走一会儿。
他为什么召我来?她暗自发问,他跟我说过,要我和小雷托及厄莉娅一起留在南方。
她拢起长袍,轻快地跃起,越过一道岩石屏障,跳上登山小道。在黑暗中,这些小道只有经过沙漠训练的人才辨认得出。脚下的小石子滑动着,可她照样如履平地,全然不觉。
爬山让人兴奋,缓解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害怕,一是她的护卫队静悄悄地消失在视线之外,二是因为派来接她的竟是一艘珍贵的扑翼机。马上就要与保罗-穆阿迪布——她的友索——重聚了,随着这一时刻逐渐逼近,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的名字可能已经成了整个星球上的战斗口号:“穆阿迪布!穆阿迪布!穆阿迪布!”但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不仅仅是穆阿迪布,更是她儿子的父亲,她温柔的爱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赫然耸现在她头顶的岩石上方,示意她加快速度。她立即加快了步伐。黎明的鸟儿已经开始活动,纷纷鸣叫着飞上天空,一道蒙眬的曙光洒在东方的地平线上。
上面的那个人影并不是她的护卫队员。是奥塞姆?她心想,觉得那个身影的动作和风格都很熟悉。她走到他面前,在逐渐变亮的晨光中认出了敢死队小队长奥塞姆那张扁平的大脸。他的兜帽掀开了,嘴上的过滤器松松地系着。有些时候,如果只打算到沙漠里待一小会儿,还是可以冒险穿成这个样子出来。
“快,”他轻声道,带着她沿着隐秘的裂缝进入隐蔽的山洞,“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一边为她打开密封门,一边小声说,“哈克南人一直在这一带巡逻,想要最后一搏,我们现在还不敢冒被他们发现的危险。”
他们走过狭窄的边门支道进入鸟巢洞。球形灯亮了起来。奥塞姆从她身边挤过去,说道:“跟我走,快。”
他们沿着通道快步往下走,经过另一道密封门,拐入另一条通道,然后拨开门帘,走进一间厢房。鸟巢洞原先只是供人们日间休息的驿站,当时这间厢房是萨亚迪娜的休息室。现在,房间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和软垫,一幅绣着红色巨鹰的壁毯遮住岩壁。一旁的矮桌上扔着几张以香料为原料制成的纸张,散发出阵阵香料气息。
圣母独自一人坐在门对面。她抬起头,眼神仿佛能穿透别人的内心,让人禁不住想发抖。
奥塞姆双手合十,说道:“我已把契尼带到。”他躬身行礼,接着掀开门帘退了出去。
杰西卡想:我该怎么跟契尼讲?
“我孙儿怎么样了?”杰西卡问。
啊,符合礼仪的问候,契尼想,她突然又感到一阵惶恐,穆阿迪布呢?他为什么没在这里迎接我?
“他很健康,也很快乐,我的母亲,”契尼说,“我把他和厄莉娅留给哈拉照看了。”
我的母亲,杰西卡想,是的,在正式的问候礼仪中,她有权这么称呼我。她给我生了个孙子。
“我听说,柯努亚穴地送来了布匹,作为礼物。”杰西卡说。
“一块漂亮的布匹。”契尼说。
“厄莉娅有什么消息让你捎来吗?”
“没有。但人们已经渐渐开始接受她这个奇迹了。穴地里的一切比以前顺利多了。”
她为什么要拖拖拉拉地问这些?契尼感到奇怪,肯定出了什么急事,否则他们不会派扑翼机来接我。可现在,我们却在这些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
“我们得从新料子上剪几块下来,给小雷托做些衣服。”杰西卡说。
“一切随您心意,母亲。”契尼说。她埋下头,问道:“有战斗的消息吗?”她竭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好让杰西卡猜不出她的心思。毕竟,这是一个有关保罗-穆阿迪布的问题。
“又打了一起胜仗,”杰西卡说,“拉班已经派人送来一份措辞谨慎的休战书。我们取走了他那些信使的水,把他们的尸体送回去了。拉班甚至还决定减轻一些洼地村民的赋税,但他做得太迟了。大家都知道,他是出于对我们的畏惧才那么做的。”
“事态发展正如保罗的预计。”契尼说。她盯着杰西卡,竭力隐藏内心的恐惧。我已经提到了他的名字,可她仍然毫无反应。别人很难从她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她的态度也太僵硬了点吧。她为什么闭口不谈?我的友索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希望我们此刻是在南方,”杰西卡说,“那些绿洲在我们离开时是多么美丽!难道你不希望有一天整个家园也一样开满鲜花吗?”
“家园确实很美,”契尼说,“但也有许多悲伤。”
“悲伤是胜利的代价。”
<!--PAGE 10-->她这是让我为悲伤做好思想准备吗?契尼想。她说:“有那么多女人失去了男人。当她们知道我被召到北方来的时候,都很嫉妒我呢。”
“是我召你来的。”杰西卡说。
契尼感到心突突乱跳。她想用手捂住耳朵,害怕听到那可能的消息。但她仍然保持着平静:“信上的署名是穆阿迪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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