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茶帖(2 / 2)
城西破庙的朱漆山门早被岁月啃得斑驳,暗红漆皮卷着边,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像老人皲裂的皮肤。风裹着枯草碎屑打旋儿掠过门前石阶,卷起的沙粒迷得人睁不开眼,庙内几声沉闷的钟声撞出来,混着一股陈年香灰与霉味,呛得人鼻尖发紧,忍不住想咳嗽。
姜瑜身着素色襦裙,腰间青布囊鼓鼓囊囊,装着桃木符与铜制罗盘,罗盘的铜壳贴着腰腹,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她刚与一身宝蓝直裰的姜溯跨上台阶,殿内便快步走出个身影——慧能和尚身披暗红袈裟,袈裟边角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后院泥潭里踩过,佛珠在指间转得飞快,每转一圈,指节都要发白,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盯着姜瑜。
“此庙乃佛门清净地,不接待女眷,尤其……是懂旁门左道的女眷。”慧能双手合十,拇指却死死掐着佛珠,语气里的敌意像针似的扎人,连声音都带着点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里掺着点心虚。姜瑜睫羽微抬,悄然开了天眼——那袈裟下竟缠着缕淡黑雾气,像黏腻的蛛网贴在他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蠕动,透着股阴恻恻的邪祟气,还隐约能看到雾气里裹着点细碎的符纸残渣。
姜溯当即上前半步,将姜瑜护得严严实实,右手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指节泛白,连手都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气的:“大师这话好生偏颇!我等是来查八年前旧事,与旁门左道何干?你若再横加阻拦,便是刻意隐瞒,我们这就去开封府报官,让府尹大人来评评理——看看佛门圣地藏着邪祟,算不算亵渎神明!”
慧能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佛珠转得更急,“咯吱咯吱”的响,目光却死死锁着姜瑜,像要将她看穿:“不过是个会画两张符的女流之辈,也敢闯佛门圣地?莫不是想借着玄学伎俩,在此处兴风作浪,坏我佛门清誉?”
姜瑜却没动怒,反而抬眼望向殿内那尊蒙尘的佛像,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像落在青石上的雨滴,清晰地传到慧能耳中:“大师既说庙中清净,为何昨夜三更,我在附近客栈歇脚时,听得殿内传出小孩哭声?那哭声细弱,似被人捂住了嘴,断断续续直到四更天,哭到最后,连气都喘不上来,听得人心里发紧。”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供桌,指尖指向供桌边缘露出的黄纸角,“况且——我观这殿宇气场紊乱,供桌底下似还压着不该有的东西,大师这般阻拦,莫非是怕我拆穿什么隐情?比如……八年前那个穿红袄的女婴,到底去了哪里?”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慧能心口。他脸色骤然惨白,握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咔嗒”一声脆响,竟捏断了一颗佛珠,木渣从指缝漏下来,落在青石板上。他慌忙挥袖,对着身后两个小沙弥厉喝,声音都变调了:“来人!把这二人‘请’出去!再敢擅闯,休怪贫僧动粗!”
小沙弥穿着灰布僧衣,袖口磨得发亮,连补丁都打了三层,刚要伸手去推姜溯,却见姜溯“唰”地拔出半截佩剑,冷光瞬间劈开晨雾,剑刃上还沾着点未擦干净的铁锈,吓得两个小沙弥连连后退,脚边的草屑都被带得飞起,其中一个还差点绊倒:“谁敢动?我乃姜家二公子姜溯!今日你们若伤了我姐分毫,便是与整个姜家为敌!我爹虽不管事,可我祖父还在朝中任职,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姜瑜趁机凝神细看,供桌下果然有几片黄符纸边角露出来,朱砂纹路扭曲如蛇,正是厌胜符的残片——那符纸颜色发暗,边缘还沾着点泥土,显然埋在底下有些时日了。她悄悄从布囊里摸出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针尖死死指向供桌的方向,连带着她的指尖都有点发麻——这煞气,比她想象中更重。
她心中有了计较,对慧能缓声道:“大师不必如此紧张,我们也不强求进殿,只需在庙外停留片刻,向附近漕运流民打听些事便走。”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威慑,指尖轻轻点了点供桌,“若大师执意要拦,明日我让开封府的捕头来查验,这厌胜符碎片落在佛门之地,传出去,怕是不仅有损大师的清誉,连静安寺的高僧,都要过问一句‘为何破庙藏邪符’吧?”
慧能盯着姜瑜,见她眼神笃定,显然已抓着了把柄,再僵持下去,怕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他咬了咬牙,腮帮子鼓得发硬,连太阳穴都在跳,恨恨道:“只许在庙外待着!敢踏进殿门一步,休怪贫僧不客气!”说罢,转身就往殿内走,袈裟扫过门槛时,还不忘回头瞪了眼守在门口的小沙弥,那眼神里的警告,像要吃人,连一旁的姜溯都瞧得明明白白。
“这和尚定有问题!”姜溯压低声音,目光追着慧能的背影,手还按在剑柄上没放下来,“那黑雾、厌胜符,指不定都跟八年前的事扯着关系!说不定那个红袄女婴,就被他藏在殿里了!”
姜瑜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布囊里的罗盘,罗盘指针还在微微颤动,指向殿内的方向——今日虽没能进殿,却已摸清了破庙的猫腻。她抬头看向庙外不远处的漕运码头,隐约能看到几个流民蹲在树下啃干粮,心中盘算着:等会儿去问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来破庙,尤其是跟姜承宗有关的人。胡漂亮在袖中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是在说“别着急,慢慢来”,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紧绷的心神松了些。
风又吹过破庙的山门,卷起更多的枯草碎屑,慧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殿内,可姜瑜知道,这场对峙只是开始,顺着这线索查下去,慧能与姜承宗家的勾连,迟早会像供桌下的厌胜符一样,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而明日的茶会,路雪溪的算计,姚氏的刁难,也都在等着她——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八年前那样,任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