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雪夜(1 / 2)
西凉皇宫,凤栖宫外。
天色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阙飞檐,终于,细碎的雪沫开始飘洒,很快便转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雪花无声地落在琉璃瓦上、汉白玉阶前,也落在了静立等候的素录海身上。
素录家主,单名“海”,是西凉的巫医之首。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官袍,在以魁梧粗犷为美的西凉,他年过四十的身形显得过于清瘦修长。
雪花沾在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落在他宽阔却并不厚实的肩头,将他那身官袍染出深浅不一的湿痕。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他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他却恍若未觉,依旧身姿笔挺地站着,如同一棵生长在南楚水乡的青竹,误入了这北国的风雪之中,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文弱与沉静。
他抬起眼,望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帝国权力顶峰的寝宫大门,目光深沉,里面没有焦急,也没有惶恐,更像是一潭深水,映照着漫天雪影,波澜不惊,让人窥不透。
时间在雪落中悄然流逝。宫门前的侍卫如泥塑木雕,对他这位医首的存在视若无睹。素录海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是一种无声的惩戒和威慑。因为炎火未能完成使命,还私自救下了太后必欲除之而快的南楚小将军穆北驰。
小辈可以仗着年轻任性不懂事,但他这个家主,若也表现出丝毫的不“懂事”,太后就绝不会再纵容了。
雪,越下越急。他的睫毛上挂了几片雪花,融化的雪水沿着清瘦的脸颊轮廓滑下,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这冰冷的触感,与他记忆中那个同样大雪纷飞的夜晚,奇妙地重合了。
那晚,也是这么冷,雪也是这么大。他那时还不是什么医首,只是素录家一个籍籍无名的旁支子弟。
在寒夜的雪地里,他给牧民治病回程的途中遇到了她——她在地上艰难爬行,身后拖出的长长血迹,在纯白的雪地上蜿蜒出惊心动魄的暗红。她那么瘦弱,几乎不成人形,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每一次停顿都仿佛会就此长眠不醒。可当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却是连冰雪都无法浇灭的、对生的极度渴望。那么顽强,那么灼热,刺痛了他的心。
那夜,他救了她。在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救下的,不仅仅是她的一条命,也无形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
思绪如这漫天飞雪,杂乱无声。他在风雪中微微阖眼,将那一瞬间翻涌上来的复杂情绪——感慨、追忆,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尽数压回心底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宫门终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开启。两名容貌俊美的男子低眉顺目地走了出来,随后,是那位姿容更为阴柔绝艳的侍卫惊蛰。
惊蛰的目光在他肩头的积雪上短暂停留,声音平缓无波:“太后宣素录大人进见。”
素录海面色不变,只是轻轻拂了拂官袍上积存的落雪,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掸去寻常的尘埃。他微微颔首,迈开步子,踏着宫阶上薄薄的积雪,走向那温暖却更显莫测的殿宇深处。每一步,都在身后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而孤寂的脚印,旋即又被不断飘落的新雪,悄然覆盖。
凤栖宫内暖融如春,浓郁的暖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水汽混合,扑面而来,驱散了他一身寒气。
绕过十二扇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他看见了那个倚在软榻上的女人。
她刚刚沐浴过,墨染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犹带湿意,垂在颊边。身上一袭素白常服,宽大飘逸,更衬得她身姿纤侬合度。脸上未施粉黛,肤色却白皙莹润,唯有眼角处几道浅淡的细纹,非但不损其容色,反添了岁月沉淀下的独特风韵,沉静,而深不可测。
她正垂眸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指尖,那一点鲜红,在这满室素净中,显得格外刺目。
“臣,素录海,参见太后。”他依礼躬身,声音在温暖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太后并未立刻叫他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指尖,半晌,才轻轻抬起眼帘。那双眸子,清亮依旧,却比二十多年前更深沉,更寒凉。
“下雪了?”她问,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是,太后,雪不小。”素录海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回答。
“哀家啊,最讨厌下雪天了……”太后的语气似乎飘远了一些,带着点回忆的恍惚,“冷得刺骨。”
素录海心头微震,那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因她这一句话,骤然鲜活——漫天大雪,漆黑的夜,她的呼吸微弱得像要立刻断绝,可那双眼睛,哪怕在绝望的深渊里,也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向前爬行。
那么重的伤,那么冷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