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2章 收税(1 / 2)
在某个被钢铁、炮火、信仰与无尽剥削所定义的遥远星球。
酸性的雨水,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永无止境地冲刷着巢都下层结构锈蚀的金属表面。
这雨水并非天赐甘霖,而是上层工业区排放的废气与大气中污染物凝结而成的毒液。
它们汇成肮脏的溪流,在迷宫般的、满是油污、垃圾和可疑粘液的狭窄巷道间蜿蜒流淌。
这里是星球的最底层,一个被帝国税务部门与法务部标注为次级征税区的地方。
意味着这里的居民,被视为可消耗的劳动力与定期收割的税收资源。
空气粘稠得几乎可以咀嚼,混合着劣质合成燃料的辛辣、未经处理的排泄物恶臭、霉菌滋生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绝望气息。
低矮、拥挤的棚屋如同金属巨兽皮肤上滋生的恶性苔藓,利用每一寸可用的空间,依附在粗大的排污管道、停止运转的古老机械和摇摇欲坠的结构支架上,层层叠叠,向上延伸,直至没入笼罩在浓稠烟雾和昏暗灯光中的无尽高处,将自然阳光彻底隔绝。
此刻,一阵与永恒雨声格格不入的、充满暴力的骚乱正精准地席卷着这片区域。
沉重的、带有防滑钉的军靴践踏着混合了油污的泥水,发出“啪嗒、啪嗒”的令人不安的节奏。
金属枪托砸在薄铁皮门板上的哐当声、粗鲁的呵斥与威胁、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哭喊哀求、以及物品被粗暴翻找和砸碎的噪音,交织成一曲属于底层巢都的绝望交响乐。
“以神圣帝皇及泰拉高领主会议之名,征收本季度赋税!任何拖欠、隐匿行为,皆视为对帝国的背叛,将受到严惩!”
一名身穿厚重、沾满污渍的粗帆布制服,外罩一件边缘破烂、勉强防雨的暗色斗篷的征税官,站在一处由废弃集装箱垒砌的稍高平台上。
他手中握着一个电池供电的扩音器,发出的声音因设备老化而失真,更添几分冰冷与非人感。
他身旁,是五名全副武装的星球防卫军士兵。
他们穿着统一的、颜色斑驳的甲壳甲,手持型号老旧的激光枪,枪口看似随意地低垂,但那冷漠的、如同扫描器般的眼神掠过每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威慑与轻蔑。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无情意志的体现。
士兵们两人一组,熟练而粗暴地行动着。
一人用靴子猛踹那些用废金属板、烂木板勉强拼凑的门户,另一人则端着枪,在门被踹开的瞬间便冲进去,将里面惊恐万状的居民像拖拽牲口一样拉出来,然后开始翻箱倒柜。
一个老人因为动作稍慢,被枪托狠狠砸在脊背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瘫倒在地。
一个妇女死死护住怀里藏着的半块合成营养膏,哭喊着那是她孩子明天的食物,却被士兵无情地掰开手指抢走,随手扔进征税官身旁那个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带有帝国鹰徽标记的沉重收集箱中。
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绝望如同具有传染性的瘟疫,在潮湿污浊的空气里快速蔓延。
微薄的、边缘磨损的信用点硬币、藏匿在墙缝里的几颗相对干净的水过滤片、甚至是一些从垃圾堆里淘换来、勉强能换取一口食物的废旧零件或线缆,都被无情地搜刮出来,叮当作响地落入那象征着帝国无上权力的收集箱。
一个名叫雷恩的少年,正拖着疲惫不堪、几乎散架的身体,沿着湿滑陡峭、锈迹斑斑的金属阶梯和摇摇欲坠的脚手架,拼命向下狂奔。
他刚在巢都中层的一个不见天日的非法机械维修点,打了一整夜的零工。
工作内容是将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按照某种复杂且不人道的标准进行分类,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磨损,渗出的血珠与黑色的油污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丑陋的痂。
如此辛苦一夜,换来的不过是几枚轻飘飘、几乎买不到什么东西的信用点。
他原本还指望着,加上家里可能攒下的一点,能勉强凑齐这个月的家庭税,让家人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汗水、冰冷的酸性雨水和粘稠的工业油污混合在一起,从他稚嫩却因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显得凹陷的脸颊上滑落,留下肮脏的痕迹。
越靠近家所在的、那条位于一根巨大冷却管道下方的狭窄巷道,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当他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巷道口时,眼前拥挤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逆流、冻结。
他家那扇用不同颜色和型号的废弃金属板勉强铆接拼凑成的屋门,像一张扭曲的怪嘴般大敞着,里面传来母亲那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嚎哭。
邻居们麻木地围在门口,脸上混杂着廉价的同情、事不关己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庆幸——庆幸这次帝国之鞭没有抽打在自己身上。
“让开!让我过去!”
雷恩嘶哑地喊着,声音因恐惧和奔跑而变调,他像一头发狂的幼兽,奋力挤开那些构成无形墙壁的人群。
屋内的景象,如同最恶劣的噩梦。
本就家徒四壁、只有几件捡来的破烂家具的房间里,唯一那张还算完整的、用包装箱板钉成的桌子被掀翻在地,上面摆放的、象征帝皇的小小神龛也摔得粉碎。
他的母亲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失去所有生息的男人——雷恩的父亲。
男人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边缘不规则的窟窿,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灰白色的脑组织,汩汩地淌了一地,在肮脏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粘稠的、反射着幽暗光线的液体。
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块沾满血迹、带有尖锐棱角的齿轮碎片——那是他从报废的机器上拆下,原本打算用来制作工具的。
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涣散,残留着生命最后时刻极致的痛苦、屈辱与无法化解的不甘。
“爸……爸!”
雷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甚至能听到骨骼与金属地面碰撞的闷响。
他颤抖的、沾满油污的手伸向父亲冰冷僵硬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那冰冷的触感,比任何殴打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从邻居们断断续续、充满恐惧和压低声音的叙述中,他拼凑出了事情那令人窒息的经过:征税官和士兵来过,家中实在拿不出哪怕最低标准的税金。
父亲苦苦哀求,声音卑微到尘土里,承诺愿意用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无偿劳役来抵偿,只求能宽限几日。
但换来的只有征税官冰冷的嘲弄,以及士兵不耐烦的推搡。
在征税官失去最后耐心,冷笑着威胁要将雷恩年仅十岁、体弱多病的妹妹当场抓走,送去充斥着辐射和毒气的“债务奴工”矿坑,以“抵偿部分债务”之后,被逼到绝境的父亲,做出了最极端、最惨烈的选择
他用那块原本打算用来改善家人生活的齿轮碎片,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头颅,试图用这种卑微到极致的自我毁灭,来换取征税官的“开恩”,换取家人,尤其是女儿,暂时的、脆弱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