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年2月14日 广东省人民医院(2 / 2)
欧淑芬的眼睛瞬时睁大,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头拼命地想抬起,可是无济于事。
“谁?……你是谁?”欧淑芬的声音略大了些。
年长的男人忙伸手托住欧淑芬的后颈,拿过枕头垫住,让她半倚着床头。
年轻人把鲜花夺过扔到地上,又一把抓住田之雄的胸襟,直接把他推向门口。
“你走错了,赶紧出去!”
田之雄手足无措,看着面前这个揪着他衣服,气势汹汹的小伙子: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啊,那个未满周岁就抛下的儿子,那个无数次梦里梦见的儿子!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阿义,住手!”欧淑芬的声音微弱但清晰而坚定。
“——他是你父亲!”
阿义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怒吼:“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阿义……你……”欧淑芬使出全身的力气只说出几个字便戛然而止。
床头柜上监护仪的曲线大幅波动,绿莹莹的数字急速变化,张国庆赶紧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主治大夫带着几个护士冲进病房,护士长把三个男人全都赶了出去。
阿义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直愣愣地看着远方。张国庆微微低着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涣散,一言不发。
田之雄守在病房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像一尊雕像。多少次在白天、在梦里憧憬设想过与阿芬重逢的情景,有惊喜的,有感慨的,有诗意的,有表达歉意的,有相逢一笑的,还有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紧紧相拥的,在静寂中独自相坐无语凝噎的,甚至只是淡淡一声“你回来了”的……就是没有想象到今天的情形。他丝毫没有计较儿子的粗鲁态度,只是震惊于阿芬现在的样子,五内俱焚。
过了半个多小时,病房里的医生护士才出来。阿义冲到门前,语气急切地问为首的戴着眼镜的中年大夫:“王大夫,要紧吗?”
王大夫严肃回答:“病人血压突然升高,心跳急剧加速,呼吸窘迫,还好,现在稳定了。记住,绝对、绝对不能让病人情绪激动,要保证你母亲安静卧床。”
王大夫看了一眼田之雄,说了句:“你跟我来一下。”
进了办公室,他们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正凑在窗台边偷偷抽烟,借着微微打开一条缝的窗户把烟小心地吹出去,右手掌还托着用纸叠的小船权当烟灰缸。
王大夫提高声量毫不客气:“陈厅长,你怎么在医院里抽烟呢?!再说,这儿还是高干楼层,绝对禁烟的。”
陈振忠赶紧掐灭烟头,像个被大人当场抓住的捣蛋孩子,讪讪道:“对不住,对不住啊,憋不住了。……哎,王大夫,这位田先生是欧淑芬的......丈夫,刚赶回来,你给介绍下情况。”
“丈夫?”王大夫有些诧异,但很快做了个手势让田之雄坐下,缓和语气道:“田先生是吧,我姓王,是欧淑芬的主治医师。”他拿出一张片子递给田之雄,“欧淑芬送来得太晚了,已经是肝癌晚期,而且已经广泛扩散。你看,这里是病灶,已经扩散到胰脏还有肺部,连骨头里都发现了。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田之雄急不可待地打断道:“难道就没有治疗手段了吗?你们可以用最好的药,费用我出!”
王大夫苦笑道:“田先生,你听我慢慢说。欧淑芬能住进来,是陈厅长安排的,为此我们根据陈厅长的请求,邀请了全国最好的肿瘤专家进行会诊。由于已经广泛转移,手术切除和肝移植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我们对她进行了放疗和化疗,可是肝癌对化疗和放疗不敏感,无法抑制住病情的发展。况且,放疗和化疗对身体有一定损伤,欧淑芬的身体情况又差,导致她免疫力进一步下降。”
田之雄定定看着片子上一处处白色斑点,半天才沙哑问道:“这个病是怎么形成的?”
“很遗憾,肝癌的成因是世界性医学难题,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医学界都没有共识,遗传、饮食习惯、免疫力低下、细胞变异甚至长时间情绪处于压抑状态等等,都有可能导致该病的发生。如果是早期,还没有扩散,还有些治疗手段,但欧淑芬目前的状况基本不可能了。”王大夫尽量把话讲得通俗而坦率。
田之雄艰难地问出了那句话:“那还有……多少……时间?”
“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随时可能发生。其实,从病情的严重程度以及与同类病患的比较上看,欧淑芬的生存状态已经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医学奇迹了,从医学上我无法解释。肝癌号称癌中之王,晚期病人的疼痛感非常强烈,病人的感受十分痛苦,连我们医生都不忍心看到。现在,她只靠打杜冷丁止痛,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临终关怀措施,争取让病人少受些罪。”
“不是奇迹……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大夫!”田之雄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着头,双肩耸动,眼泪大滴大滴掉在地上。
一直没说话的陈振忠走过来,拍了拍田之雄的后背,道:“王大夫,我有个不情之请,等欧淑芬醒了,能不能让我跟他单独见一下欧淑芬,五分钟就行。”
“不行!”王大夫马上拒绝,“绝对不行!病人刚刚心跳突然加速,血压飙升,我们刚刚采取了措施,现在好容易让她睡着了。再说,等她醒来早就过了探视时间了哇。”
“那三分钟。”
“不行!”
“两分钟!”
“不行!”
“一分钟,就一分钟!我们两人就在这里等她醒来。你刚才不是说要让病人少受痛苦吗?我保证,这是最佳的办法。”陈振忠的语气斩钉截铁。
“嗯,那好吧。正好我今晚值夜班,等她醒了我叫你们。”
“谢谢,谢谢!”
“也就是你陈厅长,记住:就一分钟!”
“好好好!”
没人知道半夜在欧淑芬清醒的片刻时间,田之雄在陈振忠陪同下对她说了些什么。
一天以后,欧淑芬在省人民医院去世,儿子阿义惊奇地发现母亲去世时表情很安详,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