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苏醒(2 / 2)
怨恨,绝望,羞愧……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原始的恐惧和惊奇所取代。
老者则显得更为镇定,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也爆发出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猛地放下手中的瓦碗,碗底磕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咔哒”声。
“师……师父……”
小溪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
老者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躯在昏暗的油灯下投射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沉重地朝着里屋走去。
小溪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下意识地也站了起来,紧紧跟在师父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仿佛前方不是一间简陋的卧室,而是藏着未知凶兽的洞穴。
两人一前一后,屏住呼吸,挪到门边。
老者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昏黄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涌入漆黑的里屋,照亮了那张简陋的木床,也照亮了床上躺着的人。
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玄元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冷死寂的气息,似乎也没有丝毫减弱。
难道是错觉?
小溪的心刚刚沉下去,就听见身前的师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顺着师父的视线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只见玄元那覆盖在薄被下的胸膛,竟然……竟然在起伏!
不再是之前那种若有若无、几乎要用心才能感受到的微弱呼吸。
此刻的起伏,虽然依旧缓慢而微弱,但却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挣扎求生的力道!
而就在他们注视之下,玄元那如同蝶翼般苍白纤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眼皮上,每一次颤动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小屋里只剩下师徒二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床上之人艰难的喘息声。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颤抖后,那双紧闭了一个月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一线幽深晦暗的光,从那缝隙中透了出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得如同万古长夜,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混沌与迷茫。
仿佛刚刚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来,神魂尚未归位。
小溪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呼声脱口而出。
他醒了!
这个半死不活拖累了他们一个月的男人,真的醒了!
老者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激动、警惕、疑惑……种种情绪在他苍老的面庞上交织。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试探:“你……醒了?”
玄元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是在适应这昏暗的光线,也似乎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站在床边的老者身上,又从老者身上,移到了他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的小溪身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干裂的皮肤上渗出细小的血珠。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沙哑、破碎、几乎不似人声的音节,从他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饿……”
那一个“饿”字,沙哑、破碎,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与诡异。
小溪瞪大了眼睛,那份惊惧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师父,嘴巴张了张,仿佛在说:就这?咱们提心吊胆了一个月,他就喊了句饿?
老者也是一怔,随即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紧绷的线条缓缓松弛下来。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苏醒后的质问、茫然的呓语、甚至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字眼。
能知饥饿,便意味着生机尚存,神智未泯。这是天大的好事。
“咳……”老者用一声干咳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对着还愣在原地的徒弟沉声吩咐道,“还傻站着作甚?去,把锅里温着的米汤端来。”
“哦……哦!”
小溪如梦初醒,慌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屋跑,脚步都有些发飘,仿佛踩在棉花上。
里屋再次陷入安静。
老者没有急着追问玄元的来历,只是默默搬了条破旧的小板凳,在床沿边坐下。
他借着昏黄的油灯,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神秘的男人。
玄元的眼神依旧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方才那一声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此刻又恢复了那种死物般的沉寂。
唯有那微微开合的干裂嘴唇,证明他还鲜活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很快,小溪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碗里是清可见底的米汤,只有寥寥几粒米花在浑浊的汤水中无力地沉浮,散发着微不足道的米香。
“师父,米汤来了。”
她将碗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温热的陶碗,用那只满是褶皱的手拿起一把木勺,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小心地凑到玄元的嘴边。
“喝点东西吧。”
他的声音放得极缓、极柔,像是在哄一个初生的婴孩。
玄元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似乎是嗅到了食物的微弱香气。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了一道小缝。
温热的米汤顺着木勺的边缘,缓缓流进他的口中。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便是如此,用最稀薄的汤水和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地将他从鬼门关往回拽。
但这一次,截然不同。
之前是强行撬开牙关灌入,而此刻,是他自己在主动吞咽。
虽然动作笨拙而艰难,喉结滚动间发出“咕嘟”的、如同生锈机括转动的声响,但他确确实实地,将那口米汤咽了下去。
一勺,又一勺。
一碗清汤很快见了底。
玄元的脸色依旧惨白,但老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那死灰色的嘴唇上,似乎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喝完米汤,玄元没有再说一个字,眼皮沉重地合上,便又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