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2 / 2）

关峪女子的天，终于要亮了。

林禾景提着裙角走上马车，将弯腰入内，忽觉有异——先前看到的红光，似乎太近了些。

她怔了一下，再度直起了身子看向东方。

那不是太阳的光、那是——火光！

“啊啊啊——”

她才准备下马车，便见了陈神仙两手高举过头顶朝这处跑来，他衣裳有不少烧过的地方，头发也散乱着，刚走出不远的赵甲瞧见他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陈神仙！”

陈神仙终于停了脚步，见了赵甲，他抽抽搭搭地过来：“赵捕快啊……”

林禾景坐到车边：“着火的是祠堂？你放的火？”

陈神仙哎呦一声：“怎么能是贫道放的，是几位夫人、有年轻的有年纪大些的，她们是真狠呦……贫道还在替你们打掩护呢，就外头那锁，啪一声就被砸了，然后她们进来就砸牌位、扯布幡，哭哭闹闹，贫道还劝她们呐，劝不住。”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然后便说那群女子点祠堂，他想救火，但扑了两下发现救不了，就跑出来了。

林禾景沉默下去，许久才道：“陈神仙，你跟我们一起回江州吧，你的朋友这些天一直在寻你。”

“哎呀，必定是老于，等回去了，我一定告诉他，我不生他的气了，以后还在他家喝酒。”陈神仙环顾一周：“小李兄弟呢，他说请我吃鸡腿的。”

赵甲笑了一声：“我引你去找他吧。”

陈神仙跟着走开，林禾景在马车前坐了一阵，终于进了马车，周棠错依旧没理她，只是推过来一只软枕，她也没推辞，斜倚着便闭上了眼。

闭上眼却仍就睡不着。

耳边是昨天白日里老四娘亲同她说。

——“不是不让外人进、是、是不让女人进。”

——“可能是觉得女人身子脏，进去会冲了祖先的灵气。”

转了个身，又是陈神仙的声音。

——“她们进来就砸牌位、扯布幡，哭哭闹闹……”

两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吵来吵去，林禾景叹息了一声：“烧完了，就没有这样的规矩了。”

终于睡了过去。

*

关峪上千人，拐卖案也跨越数十年之久，从寻证、拿供、定罪，少说须得半年时间，回了府衙后，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几日过去，便也有条不紊起来。

一个午后，在府衙待了三日的林禾景终于出了府衙。

脑中昏昏，见了几个迎面走来的人朝她打招呼，她愣了好一会才认出：“阿舟啊……这是从何处来？”

对面那个叫吴舟的捕快道：“方才我们几个去看了阿素。林捕快，你不知道，阿素他爹娘实在是……”

阿素的爹娘不愿来接阿素，道是被划开的过的女儿算是残缺，便不能正常入家。府衙的捕快劝说阿素死前曾是被人拐过，逃出来本是艰难，即便是身死，还都念着同困在罗家茶馆的几人，是良善之人。女儿如此良善，应是珍惜才是。

任是衙门捕快说什么，他们都横竖不听，说是最多给些钱财，府衙心疼就随意找处地儿埋去。

撒泼耍赖，后来干脆朝着人群，问可有愿替他们去埋阿素的。

“后来是个过路的妇人，手上牵了个女儿，听说了前因，站出来说是愿认阿素为女儿，为阿素处理身后事。”

林禾景问：“妇人？”

“嗯，她自称是女儿也被拐了，如今寻回，便想着多做善事，报答老天爷将女儿还回。”吴舟道：“对了，她家女儿唤作阿宁。”

旁边有捕快提醒：“姜宁。”

是冯氏？

林禾景想起来，冯氏曾提起过娘家就是居于甜水巷的。

“阿素她爹娘就应了，那架势，恨不得是立马甩给那妇人。”吴舟叹息：“那妇人来府衙接走了阿素，今儿我们得空，就去瞧了一眼，当真是可惜，阿素死后才得了一个好阿娘。”

林禾景犹豫了一下，问了阿素被葬在何处，便扯了马儿一路赶往，到时竟瞧得冯氏同姜宁在摆放供品，她后知后觉自己什么都不曾带过来，本欲返身回头，哪料冯氏已然瞧得了她。

“林捕快。”

林禾景只得转身。

“对不住，来时匆忙。”她手足无措地上前。

冯氏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艳彩不会在意的，有人记得着她，她一定就会很开心的。”

“艳彩？”

林禾景已然看到了墓碑之上刻着的字。

冯氏小女艳彩。

冯氏不好意思：“我同阿宁她爹和离了，便教她跟了我的姓……原我也犹豫，想着要不是要为了阿宁再忍忍，不过阿宁觉得我在姜家过得不高兴，她想让我高兴，我就……”

她笑得涩然：“那天我回家，知了阿素的事，阿宁同我道，阿素便是那个哑巴姐姐，我看她爹娘那般嘴脸，一时气愤，就站出来认了阿素为女儿，刚开始也觉得我是不是莽撞了，可想想认下了，这般懂事的姑娘，我就有两个，便又觉得自己做的对。”

林禾景眼眶热起，她看到冯氏也红了眼。

“只是可惜，我同她缘薄，这辈子活着的时候不曾见过。等她死了才遇了她，我将她从府衙接出来，埋到这儿。”她目光温柔的看着碑上的几个字：“我没什么学问，字也认不全几个，听说当初她的名字是爹娘随意给的，我不想教我的女儿有个随便的名字，素这个字也都不适合小姑娘，小姑娘么，该是穿红戴花才好，所以就做主给她改了名儿。”

艳彩。

冯艳彩。

冯氏擡起头，脸上有些涩意：“林捕快，你觉得这个名字她会喜欢吗？”

会喜欢的吧。

林禾景这样想。

至少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