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离间（1 / 2）

连日的喧嚣过后，博览园内人潮渐稀。

那些绘制精美的海图、标注详实的物产清单、乃至那艘引人瞩目的新式福船模型，依旧静静地陈列在彩棚之下，却似乎失去了最初几日那般的吸引力。

园中穿梭往来的，多是些好奇观望、实则并无多少实力的中小商贩，或是些纯粹来看热闹的士子文人。

真正的江南巨贾、各家能拍板定策的核心人物，却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悄然隐没，再难见到踪影。

总督开海事宜临时衙署，设于博览园东南角一处清静轩馆内。

今日乃是伯爷亲设的“答询日”，专为解答众商贾关于新政细则、船引认购、港区规划等具体事宜。

轩馆布置得颇为肃穆，门前有卫兵肃立，内里案牍牍齐整，笔墨俱全，甚至备好了香茗。

然而，从清晨至日上三竿，除了几名书吏和小吏偶尔进出，竟是门可罗雀，并无多少真正有分量的商界人物前来问询。

偶有几人踏入，也多是问些不痛不痒的章程条文，得到公式化的答复后，便拱手离去，并无深谈之意。

阿大侍立在轩馆外廊下，看着冷清的场面，眉头微蹙，低声道：“伯爷，这……”

馆内，陈恪端坐于主位之上，手捧着一卷《漕运通志》，正看得入神，闻言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冷清场面，早已在他算计之内。

那些巨贾们，哪一个不是人精？

博览园中所见所闻，足以让他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需要时间消化、权衡、乃至彼此串联，统一口径。

此刻贸然前来总督衙署问询，无异于暴露己方意图，授人以柄。

他们这是在用沉默，来表达一种谨慎的观望，乃至无声的抗拒。

陈恪深知，开海之事，牵涉利益盘根错节，绝非一纸诏书、一场博览会便能轻易推动。

若真如此容易，他也不必在京师蛰伏经营多年，更不必费尽心力争取到这“总督”之权。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刚开始。

港口必须建起来，这是撬动全局的支点。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撬动的，是这些人紧紧捂着的钱袋，和那颗充满疑虑与算计的心。

又枯坐了片刻，眼见日头渐高，依旧无人前来。

陈恪合上书卷，缓缓起身，拂了拂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无人来问，我等也不必在此空耗光阴。阿大，备轿。”

“伯爷，去往何处？”阿大躬身问道。

陈恪目光投向馆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这座城市的某个方向：“去周府。听闻周家主珍藏的惠山泉乃是泡茶圣品，本督今日得闲，正好去叨扰一杯。”

阿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领命：“是！”

靖海伯的官轿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寥寥数名随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冷冷清清的博览园，径直朝着城西周家的宅邸而去。

周家，在如今苏州商界“新八大家”中，排名靠后，主要经营些南洋香料、犀角象牙乃至一些不便明言的海外奇珍，与海上贸易关联极深，但根基和影响力远不及李、王等顶尖豪族。

昨日园中，周家主周澄虽也在场，却多是沉默旁听，并未多言。

陈恪的突然到访，让整个周府瞬间陷入了某种惶恐与受宠若惊交织的忙乱之中。

周澄闻讯，几乎是踉跄着奔出二门相迎，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伯…伯爷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未能远迎，死罪，死罪！”

陈恪却一改往日那种疏离的威仪，脸上带着堪称和煦的笑容，亲手虚扶起正要大礼参拜的周澄：“周老板不必多礼，是本督唐突了。昨日园中匆匆一晤，见周老板气度雍容，便心生结交之念。今日公务稍暇，想起周老板府上惠泉名品，一时口舌生津，便不请自来了，还望勿怪。”

这番话说得极其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文人雅士间的随意与亲近，全然不似大权在握的伯爷对一介商贾的口吻。

周澄更是惶恐，连声道：“伯爷折煞小民了！伯爷肯赏光，是小民天大的福分！快，快请正堂用茶！快去将去年积的雪水取来，烹那罐最好的雀舌！”他一边躬身引路，一边急声吩咐着身后手足无措的管家仆役。

进入装饰雅致、却不失商贾之家精工细作气息的正堂，分宾主落座。

陈恪果真绝口不提半句开海、船引、港区之事，只是与周家主品评香茗，赏玩其收藏的几件古玩字画，谈论江南春色，诗词风月，仿佛真是一位偶得清闲、寻友品茗的闲散贵人。

周澄初时还紧绷着神经，小心应对，生怕哪句话答错。

但见陈恪言笑晏晏，话题始终围绕着风雅趣事，也逐渐放松下来，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豪商，言谈间倒也颇能接上几句。

只是心中那团疑惑，却是越聚越大，摸不透这位靖海伯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就在一壶茶将尽，气氛看似融洽之时，陈恪仿佛不经意间提起：“今日来得匆忙，未曾备礼。听闻钱老板府上新得了一幅文徵徵明的《江南春晓图》，不知本督可有眼福，一同鉴赏？”

周澄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忙道：“伯爷雅兴！钱兄府上离此不远，若伯爷不弃，小民这便遣人去请钱兄携画过来？或是……我等一同过府叨扰？”

陈恪含笑颔首：“如此甚好，便一同去钱府走走。”

于是，不过片刻，靖海伯的官轿便又移驾到了不远处的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