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你不用懂(副)(2 / 2)
那人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邃,像是一汪难以涉足的冰川暗流。可此刻,那一望无际冰川上,却只承载了自己一人的重量。
像是从前。
刘眠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别发呆,躲起来。”刘眠将任钱的后脑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侧脸贴在他的耳畔,呼吸急促,话中焦灼,一如往昔,“保护好自己就行,其他的事,你少管。”
“……”
任钱鼻子微微一酸。
他最恨刘眠的故作情深。
明明已经毫不在乎地丢掉了过去,为什么还要保留着本能的保护欲?
刘眠的脸慢慢褪去血色,他的表情却没怎么变过。
他只冷静地望着身后疯狂震颤的仪器,右手上下拧转,像是撑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点点,将奔涌的气流压缩在中心。
他的肩膀血迹淌得更快,而任钱随意搭在刘眠腰际的手心却也微湿。任钱一惊,翻转掌心,压着的位置,已经被鲜血泅湿了一团。
“你...来之前就受伤了?!”
“小伤。”
“……”
任钱烦躁地替他扎起两处伤口。
刘眠一声不吭,只是在任钱指腹擦过伤口边缘时,唇角难耐地微微抿了抿。
“怎么,疼?”任钱问。
“不是因为疼。”刘眠没有继续解释,只压下了眼底的情绪,扣着任钱的手腕,将他箍在怀里,“...你少说话,少让我分心。”
任钱的手指擦过刘眠的掌心。
有好多年没有碰过那只手,还是从前的模样。
掌心温暖,指腹有茧,牵起时,那人的关节会不自觉地用力,直接反扣住掌心,以一个严密的姿态,保护着掌心的所属物。
任钱挣脱他掌心的环护,径直与那人五指相扣。
“你...”
“就一次。”
任钱垂眸,顷刻间,精神壁垒大门打开,刘眠徘徊在外的电子被向导核心尽数吸纳,归拢。那电子眷恋地缠绕着任钱的核心飞舞,而后旋转加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打向那团爆炸。
那能量潮旋转不息,离散的点流淌成绸带,宛若行星环,静静地勒住能量爆炸,二人施加的场强逐步侵略、压缩,直至将那团能量完全反压制住。
两人的手紧握,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却默契地奔向各自的身边。
此刻,他们的身边涌动着极微弱的风链,像是要把他们锁在一处。
在不远处墙角趴着的徐佐看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么多年,他反正是没见过指挥官和谁有过这么恐怖的精神链接,连...连部长都不行。
这两个人的行动准确、默契,指哪打哪,像是一个人一样。
原来,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梦幻搭档?!
徐佐刚刚兴奋起来,却又被一盆冷水灌了下来。
不对。
他这是直接看见了指挥官的出轨现场?!
会不会...被指挥官直接灭口啊?!
徐佐心内惶恐,眼神恍惚,双脚小步后挪,最后,直接一溜烟地跑出了指挥官的视线范围,边跑边默念。
“指挥官,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
刘眠没有回头抓人,任钱也没说话。
面前的电磁发生器已经尽数焦黑,金属外壳像是被烧化了,表面扭曲残缺。偶尔蹦出两颗火星,落在沉默的两人面前。
任钱慢慢地将手松开。
而刘眠,也并没有挽留。
许久,刘眠吐出两个字。
“断了。”
任钱靠着墙,把脸侧了过去:“没想留。”
刘眠俯身,拾起地上的电磁发生器残骸,而肩膀处的伤口,被这用力的动作扯得进一步撕裂,鲜血滴滴答答地在焦黑的铁磁体上,隐隐能听到血液‘滋滋’的蒸发声音。
刘眠简单地将电磁发生器的残骸包好,抱在怀里,绕过任钱,竟是直接要离开。
任钱猛地抓住刘眠的手臂。
他的呼吸很重,眼睛有些红。
“链接,我断开了。你还有什么事?”刘眠没看任钱,只不带感情地冷淡说道。
“...你,压力很大?睡不好?”
“你怎么知...”
“我刚刚跟你精神链接过。”
“……”
“你喜欢在心里藏事。每次你这样,就会失眠。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
见刘眠竟然没有反驳,任钱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扶着墙坐稳,酸软的手死死地揪住刘眠的袖口:“当年,你和我的承诺...或许,你是有苦衷的对吗?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
刘眠的指尖微微颤了一颤。
很细微,似风拂柳叶,转瞬即逝,却被任钱看出了端倪。
任钱仰着头,跪坐在原地,去追着那人的宽厚背影。
他想,只要现在刘眠点一次头。
只需要一个点头,他就会毫无条件地,再次赠与信任。
因为,那个人是刘眠。
可惜,对方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任钱最后的幻想。
“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刘眠慢慢转身,蹲在了任钱的面前。
那人的身型极有压迫感,眼睛不带笑意,便显得冷若冰霜。
他指着肩上的银星,指代着少将的军衔;而他又用冰凉的手指按着任钱的军章,淡淡地笑了笑。
“我是少将,你是中校,你该叫我一声长官。”
“……”
任钱绝望地闭上了眼。
刘眠又一次给了他最荒谬却又最真实的理由。
“少湖,我并不否认我对你的感情。”
“……”
“可这个世界上,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权力?”
“是的。”
“你,到底要什么?”
“白塔,总指挥权。”
“为什么?”
刘眠右手轻抚着任钱的侧脸,在他耳边,声音很低,宛若深海的一块碎冰。
“在丛林里,弱者,不能说话。我想要的,只有站在高处,才能得到。”
“我不明白。”
任钱是真的不明白。
权力只会跟鲜血与死亡并肩。
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慢慢地张开眼,眼神染上了迷茫。
刘眠看他,眼底藏了一抹笑。
“我说过,你不用懂,你也不会懂。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你才选了...”
“嗯。我跪了三天三夜,求来了向上爬的梯子。”
“可你不爱他。”
“……”刘眠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少湖,你还是没有听懂。对我来说,爱情,没有那么重要。”
“可你...还是来救我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刘眠微微俯身,从地上拾起了那煤黑的电磁发生器,“这个,对既明很重要,是进化部内部调查的证据。所以,我必须亲自来回收。”
任钱掩着眼睛,干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相比于刘眠当年的缄默不言,现在这样推心置腹的狡诈,倒显得坦诚多了。
任钱从兜里掏出一只姜黄色的保温壶,扭开塞口,往嘴里灌了一口热酒。
他舔掉唇角的酒渍,在刘眠面前扬了扬。
“这是方教授送你的毕业礼物。你把其中一只送给了我,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
“你说,装烧酒的壶,跟我很配。”
“……”
“我又问你,那你为什么要留下一只?”
“……”
“你没回答我。但想来,我又是自作多情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错了。刘眠,我真可悲啊。”
刘眠仍是蹲在原地,而任钱却自己扶着墙慢慢起身,将手中的酒壶倒转。
清酒洒在刘眠的肩上,而任钱唇角轻扯,眼含自嘲,像是在替人上坟。
“既然如此,就祝刘少将,得偿所愿,终登高峰。”
酒被倒了干净,任钱手腕一扬,那代表着过去眷恋的酒壶,被他轻巧地高高抛起,干脆地掉落在地,像是一块没人爱的垃圾。
身后传来刘眠的声音。
“...谢谢。”
任钱自嘲地笑出了声。
而刘眠,只静静地蹲了片刻,轻轻拂去肩上的酒渍,转身下了攀登平台。
而徐佑安静地等在不远处,见刘眠回来,安安静静地行了军礼。
“指挥官,师父已经带人处理了五台电磁发生器,现在现场已经稳定下来了。除了将事情闹大,抓捕逃犯以外,您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
“指挥官?”
徐佑稍微擡眼,只看见刘眠垂眉沉默的表情。
肩上的伤口很深,被酒浸透,更显得可怖。
而他的手里,重重地捏着一个姜黄色的酒壶,指甲泛白,指节用力。
“您的伤...”
“带着那台电磁发生器,回礼堂。”
徐佑再擡头时,刘眠已经恢复到了平常喜怒不惊的淡然。
而他原本攥紧酒壶的右手,已经空了。
仿佛,他从来没有握住过那陈旧的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