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2)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饰演青春的钟嘉觅跟她搭戏,称王俊卿觉得她不好看,鹿怀诗气恼的对着镜子:“慢闪秋波仔细观瞧,见自己生来的俊,好似鲜花一样娇。”
那时她纠结着应崇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在寝室里仔细照镜子看自己的五官,怎么看都觉得和“好看”挨不上边,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最后上网买了一条裙子——那是她这一整年买的第一件新衣服。
王俊卿不喜欢张五可,让自己的表弟贾俊英来和张五可见面,并且骗她说他就是王俊卿。
张五可:“见阮妈行动不像赏花玩景,东说说,西望望,定有别的情啊!我这里假观花,暗查动静。假山石大树后有人藏身,太阳光射墙上现出人影,看形状定是公子王俊卿,因何故他偷将我的花园进。”
张五可在花园里初见贾俊英,应崇登台。
灯光之下,应崇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淡笑着看她:“小生得罪。”
张五可“哼”了一声,转头唱道:“好一个俊书生翩翩年少,又清秀又文雅难画难描,头上戴一顶生巾帽,身上穿一件绣罗袍,满面的书卷气,连连地陪着笑,倒叫我满腔怒愤雪化冰消。问书生到花园你把谁找?”
一边是娇羞,一边还偷偷看他,就好像第一次在戏剧社里看到应崇,冷着脸不接近他一面又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忍不住偷偷去瞧。
应崇饰演的贾俊英开始骗她:“百花园里春意闹,万态千姿难画描,虽然是花开颜色好,看来你人比花更娇。”
甜言蜜语无所不能,张五可被这张干净到极致的脸欺骗了,她着迷一般的望向他,摘过花园里的一朵玫瑰送他:“红玫瑰乃是园中宝,香闺伴我慰寂寥,赠君玫瑰君莫笑,拿回去,日烧香,夜祷告,殷勤护,把水浇,一日三朝。你要不住的瞧。”
送给他的又何止玫瑰,她的一腔真情,她的心脏,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心,应崇直直看着她,“惊鸿一瞥无踪影,光茫四射满园春。”
贾俊英何尝没有动了真心,可是眼前这个人他不能爱。
那是表哥的妻,自己这一场不过是为了骗她,难不成真的蠢到落入自己设下的骗局之中?
怎么可能。
这段唱词中,应崇眼中有深情,有挣扎,有痛苦,最后,满眼都是她。
花园一别,知道内情的贾俊英比张五可更加不舍。
“对不起,”应崇看着她的眼眸,唱:“贾俊英原是个代相亲。”
“对不起”三个字是应崇临场加的,剧本里没有这三个字。
鹿怀诗望着他,在那一刻明白了,为什么五可最后会选择原谅。
“我靠这一段演得太好了!”一向沉着的社长在后台看了他们演的这一段之后都忍不住赞叹:“张力太强了,不管是唱词还是情感的处置,太绝妙了。”
“是啊是啊,尤其是情感处理,天呐,我真的感觉得到他俩之间冒出粉红色的泡泡。”钟嘉觅表示赞同。
穆家齐也看到了,心里忍不住发酸,怀诗对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眼神。
“应崇唱错词了……”
“那有什么!”穆家齐想要吹毛求疵的,瞬间就被反驳:“我觉得这三个字加的才真是绝呢!完全的真情流露啊!”
穆家齐强行挽尊,冷笑道:“有什么真情流露的,应崇又没有对不起诗诗。”
掌声响起时,两人好像才刚刚出戏。
应崇目光回复清明,给了鹿怀诗一个眼神,两人一起下场。
“真厉害啊学姐,这么快就找到状态了。”应崇说。
鹿怀诗却还没有完全回神,淡淡“嗯”了一声。
鹿怀诗后面演得很好,她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穿越到了那个叫张五可的女孩儿身上,体会到了她的感情,她的无奈,她的哭泣,此刻台上的也许不是鹿怀诗,她只是借用了鹿怀诗的身体,她的心耳神意全部都是张五可的。
张五可怒骂着骗了她的人,也反抗着于她不公的命运。
好在人间馈赠,让她在最失落的时候遇到她的贾俊英。
贾俊英对她说:“那日私入花园,甚是冒昧,自见小姐一面,顿生爱慕之心,若蒙小姐不弃,愿结百年之好,成奈三生幸也。”
他珍藏着她送他的玫瑰花,珍藏着她的一片真心,他对她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可我也是真的爱你。
那是五可用最真挚的心爱过的人,她又怎会不原谅呢。
应崇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跪下。
“贾俊英,张五可。”
“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双拜花堂。”
戏剧结束,等待帷幕落下时,鹿怀诗悄悄回头,刚好对上应崇的视线。
她笑了一下,应崇也回她一笑。
鹿怀诗用嘴型说:“应崇,生日快乐。”
复赛的演出非常成功。
除了一开始鹿怀诗不在状态,和郑茉一落了一句词之外,其他都很顺利,社长也非常开心,明天他们就要飞回云城了,今天是最后一夜。
社长定了一家餐厅,说大家聚在一起,不醉不归。
所有人都玩疯了,菜还没吃完,就开始敬酒的敬酒,拥抱的拥抱,三三两两握着手,互诉衷肠。
应崇和鹿怀诗也喝了点酒,鹿怀诗抱完哭得一塌糊涂的钟嘉觅,遥遥看到应崇也刚和林森说完话。
鹿怀诗举着酒杯过去找他。
“姐姐……”应崇喝得不少,鹿怀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出去吗?”鹿怀诗低声问他。
应崇擡起眼睛,似乎喝了酒的人眼睛格外明亮,他知道她要去哪,那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走。”
出了餐厅,被外面的海风一吹,两个人都清醒不少。
一路无话,谁也没说去哪,走的方向却是一致——一致往海边走。
到了蹦极项目旁,工作人员已经准备收拾打烊了。
“还有最后一次,你们要不要玩?”工作人员操着一口乡音问道。
应崇:“要。”
“两个一起啊?”
“嗯,是。”
“上来吧。”
选完了安全绳索的种类,鹿怀诗和应崇一起站在高台上。
海市的海上蹦极非常出名,社长之前给他们介绍说是“亚太第一高”,社长也是从宾馆前台那里听来的,鹿怀诗不知道这个说法准不准确,反正她站在这里往下看,确实很高,和玩拖伞时往下看的感觉很不一样。
“会怕么?”工作人员给应崇绑安全绳时,他问道。
“还行。”鹿怀诗说谎了,她有点怕。
却不是因为高而怕。
“别紧张,如果害怕了,就咬我吧。”应崇把自己的手递到鹿怀诗嘴边。
鹿怀诗笑起来:“这是什么减压方式。”
应崇也跟着她笑:“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想让你害怕。”
捆好了,和下方的工作人员做好了确认,然后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三,”
应崇往前站了站,轻轻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冰凉。
“二,”
“你抱着我吧。”鹿怀诗开口道。
“可以么?”
她依然能闻到淡淡的酒味,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反正她快被这味道熏醉了。
“可以。”
应崇俯下身,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一瞬间,海风都小了不少。
世间万物都温柔下来。
“一——跳!”
他们被人用力一推,脚下再没有着力点,直直向下俯冲而去。
鹿怀诗从没体验过这样快速的坠落,没有任何支撑,没有任何辅助,只有风响在耳边,和快速略过的重重风景。
不对,还有。
还有那个一直都在的温暖怀抱。
应崇那次问她,有没有某一刻想到过死,他说她坚强,说好像什么困难都压不垮她。
其实不是的。
在遇到他以前,鹿怀诗经常能想到死,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想法,会发生在任何时刻,或是一夜难眠直到第一缕天光照射到脸上时,或者听课听到一半忽然出神,看着一教室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与她并肩站立,孤独到想死,又或者仅仅是在食堂吃着饭,看到阳光被乌云遮蔽,再或者,任何一个想起季怀玉的时刻。
鹿怀诗都想死,她一度认为自己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还能和父亲母亲团聚。
至少比现在幸福。
那天初雪,她一个人奔跑在孤独的街道上,所有黑暗的压抑的回忆汹涌而来,她就像此刻一样一脚踩空,然后不断向深渊坠落。
在她筋疲力尽,想要放弃她自己的时候,应崇一把将她拉起,把温暖塞进她的怀里,将她带回尘世,告诉她有人爱她,给她看人间值得。
他是她的光。
是她身处谷底时看到的唯一一抹希望。
鹿怀诗回抱住应崇,应崇感知到了,低头看她。
正要说什么,鹿怀诗忽然仰起头,闭着眼。
直直的吻在他的唇上。
快速的,不断的下落中。
她吻上了她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