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双姓情生不渝 乌夜两河岂终呜咽(2 / 2)
步正东笑道:“只是想象而已,这你也当真,倒像打翻了醋坛子。”
见诸人皆一脸打趣的看着自己,俞妱蕊如何不羞了起来。等垂首默然片刻,这才脸红道:“那我也来献丑一回,”
遂而吟道:
疏风晚来微雨暮,半笼轻烟,半笼薄雾。
引柳飘絮,惹梨花如雪纷飞舞,春愁几度?
从来思君词最苦,心中曲易诉,入骨情难书。
帘外双燕语,怠卷流苏,韶华空付。
静安不由点头赞道:“还是咱们妱蕊略胜一筹,意境也更为美妙。”
自谦笑道:“你休要得意,谁负谁胜还未知呢,咱们且看下去。”
这时,闻得俞清嫣笑道:“那俺也来卖弄一番。”
只见呷了口酒后,便吟道:
春山春夜春浓,月朦胧,
寂寞楼庭子规惊残梦。
一声声,一重重,恨无穷,
犹是落花时节使人愁。
待吟毕,步正升微微一笑,说道:“莫得意太早,且看咱来合你一阕,”
于是,也倒了一杯酒,仰首而尽,听得乃是:
乱风飞雨沙桐,不成梦,
又忆去年此节小楼东。
听寒蛩,助更漏,咽离愁,
最是多情自古空自恸。
自谦好笑道:“咱且不说你俩所作如何,却是这般相对,实在惹人遐想。”
静安一时未明其话中之意,就点首道:“一春一秋,一人一景,皆是离愁,着实登对。 ”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众人皆是乐了起来,而待静安醒悟过,便瞪了自谦一眼,也不禁感到好笑。如此,倒令步正升和俞清嫣沉下头去,不知所从。
这时,自谦说道:“不过相比之下,终是正升差了我清嫣妹妹一些。”
但步正升并不以为意,笑道:“临时之作而已,且再听我这首七绝如何,”
遂又吟道:
断桥残堤裹斜阳,西风流水逝秋黄。
天涯念远空相向,三千白发共愁肠。
众人闻过,皆是点头称赞。只见步正东颔首道:“这般意境就出来了,最后一句实为点睛之笔,若有愁肠,可不得生三千烦恼丝么。”
此时的俞可庆,已是吃的满嘴油渍,不想竟倒得工夫,戏笑道:“不但意境出来了,我看意义所指也是深远,实在令人深思。”
步正升岂能不明他的意思,遂瞪了他一眼道:“吃你的便是,哪来恁多废话。”
俞可有笑道:“他这是撑的差不多了,不然怎能空出嘴来掺言。”
如此说笑着,见英子一直默不作声,自谦就问道:“英妹妹,可是作出来了?”
英子浅笑道:“倒是有了一阕,也不知如何。”
静安笑道:“只是图个热闹,你倒这般腼腆,只管吟来咱们听听便是。”
英子含羞点了点头,但听其吟道:
丝丝愁,愁思思,思思愁丝丝。
依依柳间花,花间柳依依。
知君羞识君,识君羞君知。
痴女笑骂自,自骂笑女痴。
一语乍落,就闻步艳霓调侃道:“英子,这整天个早也瞧晚也瞧,低头不见擡头见的,你倒是不嫌闷得慌,为何还要羞于去识?”
英子“哎呀”一声,羞的忙捂住俏脸,如何不知她所指甚么,而后嗔道:“你又瞎说,仔细我再也不教你做针线了。”
谁知,俞清嫣又打趣道:“人家艳霓这不是替你急着么,若是如此,倒几时才能嫁得出去。”
英子啐道:“你若嫁不出去,倒可以给俺当嫂子呢,”
说着也不顾脸面了,便拉着其喊道:“嫂子,快疼疼小姑子吧。”
惹得众人登时哄堂大笑,令俞清嫣臊的,就扯着她不依,并着步艳霓,三女遂闹于一处。却是静安,意味深长的瞥了自谦一眼,令其讪讪的别过头去。
这时,俞妱蕊双靥晕红的笑道:“静安姐该你了,往常那词儿填的便好,还不快来让俺们听听。”
步婉霞也催促道:“这倒是,咱都等不及了呢。”
静安笑道:“哪里像你俩说的,那我就献丑了,”
只听乃是这般:
更阑月瘦风疏,幽思故人何处?
子归不知恨,平添愁绪几许。
布谷,布谷,啼尽《□□》遗曲。
还未等众人评说,复又吟出一阕,云:
岸柳低拂春欲暮,莺啼燕起舞。
红杏带羞散香雨,暖塘鸳鸯双对浴,怎堪负?
何学湘妃泣翠竹,鼓瑟烟波处。
三分韶光二分去,莫弄玉箫忆旧曲,休辜负。
这会儿工夫,连作两阕,如何不令诸人夸赞一番。自谦也是点头笑道:“倒有步师爷几分本事。”
静安傲娇道:“那是,便听你的了,小蛮牛。”
自谦笑道:“那你仔细听着就是,”
但闻其吟道:
恨染秋浓,思切泪花瘦。
何事长牵心自重,日日月月多愁。
燕子画堂楼空,游园落桐惊梦。
终究曲散人幽,年年岁岁难休。
不想,反被静安戏谑道:“你平时一副野性子,今个却如此故作深沉,倒是可惜了这副词牌。”
又看步正升摇头晃脑的,佯装批道:“恨、思、愁,皆是老生常谈,实不足为奇。”
步正东也附和道:“并上画堂、落桐等词,只是一般,不行,须再来一阕。”
俞可有、俞可庆等人见后,也皆哄闹起来。自谦好笑道:“今夜怎的专拿我逗闷,咱们只不过图个乐趣,又不是考状元那般讲究,这有何难的,再听来便是。”
待酝酿了一番,又吟道:
秋,
西风,落桐。
黄花瘦,枫叶红。
冷山添幽,烟波点愁。
浮霞流影动,孤月水寒空。
衰草残蕖悲蛩,夜凉霜浓心重。
自从去雁又萍踪,多少相思小楼中。
吟毕,众人是赞叹不已。静安也颔首笑道:“倒难为你了小蛮牛,虽依旧含了西风、落桐、黄花、枫叶等平常词汇,但确实不错。”
就这般,诸人以诗词相会,再聊着儿时的趣事,当真欢快十分,不觉竟已明月西沉。伴着水声、蛙鸣、蛩咽,又闻着花浓、果香、秋气,待佳酿、美味一扫而空,篝火也渐熄灭,皆是有了几分醉意,方才散场离去。
却是生起的不渝之情,自此更相深一步,而那乌、夜两河,也因这等步俞双姓子,终究不再呜咽。列位看官,若是不信,您不妨再往下瞧去。
且说,众人虽是散场而去,但却在乌河岸边,仍旧相依着两道身影,缓缓前行着,正是步正东、俞妱蕊一双儿女。只因兴致未减,难免又生缱绻之意,不舍分开,方才来至此处,踏着月色漫步起来。
只听俞妱蕊感慨道:“时日过的可真快,也不知咱们几个,似今夜般相聚,还能有多少回,想想实是不舍。”
步正东好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不知何时,便要各奔前程了,不然读了这些年书,还要一直待在鹰嘴崖么。那四方,总要去踏在脚下的。”
俞妱蕊抿嘴笑道:“难不成你还有何主意,小时候你就想要自己去做掌柜的,如今可还有这等想法?”
步正东笑道:“你还记得呢?”
俞妱蕊噘嘴道:“那是自然,你说的,我都记着。”
步正东笑道:“于孩童眼里,惟有那块诱人的糕点,一直惦记于怀,若不当掌柜的,倒哪里来钱去买。”
令俞妱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是为此才想去做掌柜的,倒是高看你了。”
步正东笑道:“那你以为是甚么?”
遂而脸色渐是凝重,又道:“不过,寒窗十载,无非为了取得功名,可对一个乡野孩子来言,这谈何容易,故此明年的生员考试,尤为重要。”
俞妱蕊点头道:“确是如此,单看胡先生便知,虽满腹文采,最终还不是卧在咱鹰嘴崖教书育人。”
步正东叹道:“胡先生以前,应是对□□丧失信心才是。”
俞妱蕊摇头道:“如今还不是一样,听说那紫禁城,都曾被外夷入侵过了,这般朝廷又有何值得你去效力?”
步正东无奈道:“总得寻条出路不是,不然,岂不枉读了恁多年圣贤书,”
遂又寻思着道:“或许弃笔从戎,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俞妱蕊自嘲道:“我倒是没想恁多,倘若有一日终要散了,还不如不长大的好。咱们一直像小时那般,恣意玩耍,无忧无虑的相伴一处。”
步正东笑道:“又孩子气不是,只待有个人一辈子宠着你才好。”
俞妱蕊羞道:“哪里有人会宠着俺?”
步正东深情道:“当真没有么?”说着,就尝试牵起她的柔荑。
俞妱蕊顿时双颊红透、羞怯难耐,待挣扎几下,便也任由他拉着去了。如此,两人依偎一处,一路说着知心之话,沐着清风朗月,沿着河边向前踱着脚步。
列位看官,咱们见过了乌河岸边的温柔,自是再返往夜河畔,瞧瞧还有何风情。果然,于月透柳梢之下,依依杨柳树间,分明也相偎着一对璧人,不是半路折回的俞可庆和步婉霞,还能是谁。
只见两人相依而坐,仰望满天的星斗,与那一抹清绝的月色。就听得俞可庆笑道:“今夜真是痛快,咱们几个从小一块儿,虽然都这般大了,却热闹丝毫不减半分。”
步婉霞点点头,感慨道:“是啊,如此欢快的相聚,却是好久没有过了。”
俞可庆不禁叹道:“只可惜了恁多诗词,随着明日的朝阳,也要烟消云散了。虽当不得佳作流传,但却见证了我等的情意不是?”
步婉霞捂嘴笑道:“你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今夜我还当你是因那佳酿美味呢。”
俞可庆撇嘴道:“怎的,还拿俺当憨货一个,偏和正东他们一样眼光瞧人。”
步婉霞笑道:“你这般样子我自是欢喜,且放心就是,那些诗词待我寻个时候,找自谦哥他们抄录下来便可,再让胡先生点评一二。”
俞可庆点头道:“也好,”
待默然片刻,又道:“对了,今夜英子被打趣,羞识那人时,我看静安隐有一丝不快,也不知她俩和自谦,将来会是怎般结局?”
步婉霞嗔道:“你是吃多了怎的,尽操心别人的事情。自谦哥和静安姐打小一处,何时分开过一日,就算之后来了英子,但那又能怎样,何况他们两家相交颇深,你不也明白着么,何用闲言多嘴。”
俞可庆陪笑道:“不过闲扯而已,何至如此生气。”
步婉霞柔声道:“我也不是生气,只是你一个男儿身,尽瞧那些儿女之态,说这些情长私密,何时思量过将来如何?事无远虑、必有近忧,虽你已过了童生试考,但心中总要有个主意才是正理儿。”
俞可庆咧嘴一笑,竟故作神秘道:“或许,也没你想的那般复杂。”
步婉霞不解道:“为何这般说法?”
俞可庆就道:“你可还记得俺们俞家那边,有个在外做官的知州么?”
步婉霞点头道:“怎的不知,俺们小时候,还常和他女儿一起玩耍呢。”
俞可庆笑道:“你也知道,他同俞大户、步师爷,打小便有交情,听自谦说,最近要回乡一趟。”
步婉霞疑惑道:“可这跟咱们有何干系?”
俞可庆笑道:“据闻俞知州最是情意,对咱们鹰嘴崖读书育人之事,也是上心不过,谁知道此次回来,会不会有甚么转机呢。”
步婉霞不由恍然,就低头思索起来。而俞可庆见其不语,遂也沉默着,这时,却听夜河之中,竟隐约传来似哭非哭的水流声,便惊喜道:“当真怪哉,这么多年,咱还是头回见识到呢。”
步婉霞也喜道:“夜河的名字,正是因此而来的。皆传夜半之时,会有哭泣之声,可是却很少有人听过,不想今夜竟被咱们有幸遇到了。”
俞可庆笑道:“听说乌、夜两河汇入之处,那声音更是如此。不然,咱们去一探究竟怎样?”
说的步婉霞心中一动,就点头笑道:“那便走着。”两人遂起身,沿着夜河畔向下缓步而行。
正走着呢,却见前面一双身影朦胧,俞可庆、步婉霞不禁暗自奇怪,是谁这般时候,竟也没有回家。于是就弯着身子,悄悄猫了过去,待近得前去定睛一看,二人不由会心一笑,原来是他们。正是:
情缘注定非应罪,
鹰嘴崖下有不渝。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