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尘缘难解旧年烙痕 含恨引憾恍然如是(2 / 2)
这时,又听林氏笑道:“不过老婆子也知足,女儿女婿所过尚可,外孙女又惹人疼爱,这三代同堂的,还有甚么想不开呢。”
自谦稍缓心神,就颔首道:“这话不假,老夫人一看便是富贵之相,而先生和太太,又皆是孝顺之人,那好日子且早着呢。”
林氏欢喜道:“你这孩子,倒会哄老婆子开心。”
自谦笑道:“不过实话实说而已,老夫人宅心仁厚,当有福报的。”
林氏含笑点了点头,又稍是沉默,便说道:“人各有命,咱们皆要懂得珍惜。无论富贵贫贱,又经历何种磨难,都要好生活着,方不愧爹娘养育的恩德,也没白来世间一遭,你觉着老婆子说的可对?”
闻得这话,自谦心头一紧,难不成是她察觉出甚么,而在映射自己,就也意有所指道:“老夫人说的极是,人活一世皆有因果,不敢怨得半分。纵有诸多不甘之事,但待了结释怀后,那便从此自在了。”
林氏听过暗自感慨,自谦打小聪慧过人,果然不一般,竟一点就透。而闻其话中之意,只怕已猜出几分吧,方才表明了心迹。
但仍不动声色的笑道:“看你年纪轻轻,也曾读过几年私塾,难不成要一直拉车么。如此岂不可惜了,当该去奔个好的生计,安心成家立业才是。”
自谦笑道:“多谢老夫人之言,或许了却一桩宿缘后,我也该为自己好生打算一回了。”
林氏遂感欣慰,若自谦真能放下过往,余生安稳度日,即使离开自己也可放心了。待百年后,去见了俞大户和郝氏,总算有个交代。
而思量一时,又笑道:“后个就是清明节了,本已得胡烨书信,称即将归来,理应由他相伴静安回乡扫墓。但眼前看着,怕是还得拖上几日,所以你若无事,便辛苦些,陪着走上一趟吧。”
自谦闻后,心头一震,不解林氏既然瞒了恁久,为何此时又要拨开云雾呢。难道就不担心静安接受与否,而再生出甚么乱子,这般,便更是怀疑她,已然认出了自己。
但又一寻思,真相终将得结,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罢了,皆要静安去面对的。且已为人妇、人母,就算遗憾难消、伤痛难免,也不能再怎样了。
况且胡烨要回来了,哪怕自己怎般不舍,终到了离开之时。何不趁机去彻底做个了断,也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此便点头答应。
就这般,等静安下了私塾后,当听得母亲之言,是既欢喜又慌乱。离别多载,终于可以再次回到,那个魂牵梦绕之地,岂能不开心。
可又怕,若果真像猜测那般,有甚不堪之事在等着自己,那时当该如何面对,故不由胆怯起来。且还是甄子健相陪,虽其品行端正,眼下也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未弄清楚之前,终究还是个外人。
而母亲平时又极为谨慎,为何这会儿却能安然放心,更不随行前往,怎不感到疑惑。难道一直以来,确有隐情在瞒着自己。
如此,待心神不宁的睡过一夜,次日就向谢因书告了假,少不得又跟英子知会了一声。却哪里知道,自谦往赤心湾码头去接她时,早已言语过了。
但逢此般状况,英子又能说甚么,当初哪里考虑到,有一日,竟会是林氏要解开真相。且再一忖度,反正胡烨快回来了,也该到了一番荒唐结束之时,不如便顺之任之吧。
话不多表。却说,清明这日一早,因往鹰嘴崖实是有些路程,若靠拉人力车,不知几时才能到达。故此,自谦就找仇大少,借了辆搭轿子的马车,这才同静安一起上了路。
不想,刚出牟乳城不久,天便撒下蒙蒙细雨。当看着自谦的衣服,已被淋湿了一片,静安遂提议道:“甄大哥,不然咱们寻个地方,避会儿雨再行吧。”
而本来赶着马车的自谦,一路甚是忐忑,不知静安将怎样面对今日所见。再想起她出嫁那日,自己相伴而行的情景,更是添了些许沉重。
可又思量着,本就不该打扰其过活,也累及他人助着隐瞒,倒不如趁此离去,至少也相守过一段时日。这般一想,再瞧着眼下的两人,竟似在回娘家的小夫妻般,哪里还在意冒雨前行。
于是便笑道:“不用了太太,即使这样,等咱们赶到也得晌午了,哪里还敢耽搁。”
静安不禁疑问道:“甄大哥,你也知道鹰嘴崖?”
自谦一顿,遂笑道:“那里产‘步俞清’茶,很多人都知道的。”
可随之,静安又记起,谢因书那有如玄机之言,故就有心试探一回,但转念再想,真相即将得解,哪里差得了这一时,索性便沉默下来,陷入等着她的,将会为何等事中。
这般,再待自谦故不识途的,被静安一路指引着,转过臣远庄,又沿幽河而上,等来到鹰嘴崖村口时,却被其急声叫停了马车。
只见她下得车后,怔怔凝视着桥头的石头牌坊,及两边的对联,任凭风雨侵身,终究情绪难忍,是泪眼愁眉、肝裂心悲。许久方又上了车,并强压着急于回村的念头,先转道往大王山而去。
因这会儿已是晌午,空荡荡的荒岭,早不见了半个上坟之人。别后经年,当再望着眼前,曾令其哀毁骨立的大王山,静安如何不感伤万千,竟随口喃道:
烟柳丝雨花迎春,断魂路上扫灵人。
一丛荒冢掩平生,哭向东风泪满襟。
如此,待两人沿草径而上,在经过自谦生母的坟前时,静安不由得住下脚步。默然片刻,便将随身携带的纸钱,往茔堆上安放了一些。
并跪下口中念道:“姨娘,今日清明,自谦哥不在身边,我替着来看您了。”言毕,恭敬磕头而拜。
看她这般有心,自谦为之动容,忙也随着磕了几个头,又将那坟头的杂草清除。静安虽感不解,但扫墓之时,哪里有心情多去寻思,只道:“甄大哥,你无须如此的。”
自谦肃然道:“清明祭日,愿逝者安息,无论是谁都理所应当的。”
静安点点头,少不得一起清理后,方才离去。这般,等终于到了步师爷的坟地,只见,并未因常年家中无人扫墓,而成一堆荒冢,反倒十分整洁,也有烧过纸钱的灰烬,显然有谁已来祭拜过了。
但此时的静安,哪里管得了这些,已然泣不成声的哭倒坟前。而自谦心知,定是步元他们一早来过,随后,就将所带的糕点、水酒等祭品摆放坟前,又拿过纸钱、纸宝甚么的,一把火点着了。
再看静安跪于那里,哀恸的透骨酸心,一声声“爹爹”地凄声喊叫,是情入地府、泪渗九泉。再衬着这荒凉的坟场,实能令草木含悲,又可让天地怆然。
一时,自谦被她哭地心酸不已,但仍上前劝慰着,这才使其缓过稍许,却含泪道:“甄大哥,容我单独待会儿可好。”
时隔多年,自谦知她定有好多话,要同步师爷诉说,便点头道:“逝者已逝,太太仔细坏了身子。”
见其黯然不语,只是看着坟头出神,就心中一叹的去了,并转道来至自己奶奶、爹娘的坟前,果然也已被祭奠过。而后自是磕头跪拜,又念叨着告慰一回,才往它处寻了棵野梨树下避雨,以待静安。
谁知心烦难耐,竟鬼使神差的,拿出英子所赠送的玉笛,横于嘴边呜呜咽咽吹了起来。身处荒凉山野,又合着,轻风细雨鸟悲鸣,点点梨花飘春伤,顿然如泣如诉,将幽伤娓娓道尽。
如此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这般岂不是让静安也听见了,还不得再去生了疑。正担心着呢,果然不多时,便远远看其跌跌撞撞寻了过来,于是赶忙躲至旁处,等稍作停留,方再走到跟前。
但见静安,上前一把抓着他,急声问道:“甄大哥,你可看到是何人吹笛么?”
自谦故作茫然道:“我于四下转悠过,并未见到别人,太太会不会是伤心过度,而生了幻觉吧?”
静安凄然摇头,笃定道:“不,我不会闻错的,定是他吹的笛声,他就在这里,”
遂又嘶声喊道:“俞自谦,你能狠心与我情断意绝,为何不敢出来相见,俞自谦”
可自谦就在跟前,任其怎般断肠而唤,回应她的不过是几声野鸟的哀鸣,哪里会有半个身影出现。如此,遂无力的瘫于地,伤心哭泣不止。
自谦便忍悲劝道:“太太,真的无人,咱们赶快走吧,这般淋着雨,您会伤了身子的。”
而静安浑然不觉,许久才缓缓站起,木然道:“甄大哥你先下山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还要去祭拜一位长辈。”
自谦一寻思,定是想去看望奶奶,如此岂不也发现了爹娘的坟茔。倘若能这般打住,下山再想办法不进村里,或许倒能瞒住真相,省得再惹其又一番悲伤。
故就忙又劝道:“太太,你脸色极差,不能再伤心了,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向老夫人交代,咱们还是回吧。”
可静安如未听见一般,理也不理的只顾去了,任草径雨水泥泞,仍步步艰难而行。自谦无奈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便也只得跟了上去,岂能不怕再有何闪失。
果然,未等静安走近俞老太坟前,就撇眼瞧见了,一旁俞大户和郝氏的墓碑。还以为眼花了呢,待踉跄着来至跟前,再定睛一看,便手扯秀发的一声凄喊,加之本已悲痛过度,遂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见此,自谦吓得大惊,可任怎般唤叫只是不醒,就赶忙背起往山下而去。等好不容易来到存放马车之处,待将静安放于上面,又脱衣将她盖住,便扬鞭疾驰飞奔。
却是刚出村口,突的收住缰绳。思忖着,静安哀伤晕厥,且浑身湿透,等再赶回牟乳城,还不得生一场大病,遂又调转马头,往自己家中赶去。
如此,待来至家门外,还未等马车挺稳,就慌忙跳下冲了进去。虽正巧于南房客厅外撞见俞四,但也顾不得说甚么,便径直奔向内院。
而看他慌里慌张,俞四忙喊道:“你小子被野狗撵着了怎的,闹的这副狼狈相,清明也不知早些回来,倒害得我等了你恁久,”
见自谦仍不搭话,又跟在后面唠叨着,说俞可恺每逢清明,都回村给他爹娘及俞大户夫妇上坟,这次因有事,就昨个提前来了,不然今日哥俩凑于一起,倒能好生叙上一叙。
这般,再等来到西耳房,又瞧自谦翻箱倒柜的,往外拿着被褥,并找出两件干净衣物,便打趣道:“小子,你不会是想跟咱分家吧。”
自谦忙道:“俞四伯,咱们待会儿再说,快跟我来。”就抱着东西又冲出屋去。
看其神情紧张,俞四只怕有何事发生,便忙跟了出去。待来到外面,却见马车上有一女子躺于里面,更是心头一慌,不会真是自谦,做了甚么出格之事吧。
正欲询问,不想仔细一瞧竟是静安,遂惊道:“傻小子,这是怎般回事?”
但自谦也来不及解释,只说道:“俞四伯,您看着一下,我先给她把衣服换了。”
俞四一愣,惟忍住疑惑,背身守着马车。而此刻,哪怕自谦再不顾男女有别,也不敢轻易去解静安的内衫,故只把外衣脱掉,为她换上了自己的长袍,又将被褥铺好盖上,方才红着脸面下得车来。
就见俞四一把拽过他,慌道:“傻小子,你可不能对静安做那有失脸面的事。”
自谦苦笑不得道:“俞四伯,您想到哪里去了,”随之一叹,便将事情来龙略是道出。
俞四闻过恍然,不禁感慨道:“静安这丫头,实在是个烈性子,步师爷过世那会儿,就已见识到了,”
遂又急忙道:“那你还等甚么,赶快抱进家去,不然会生大病的,我这便去寻俞然过来瞧瞧。”
自谦拦住他,无奈道:“俞四伯,我之前也如此想过,可依着静安的脾性,醒来再问起诸多详情,本已伤心在怀,这般岂不更添了悲痛。
而我又不敢表露身份,那时你们谁能劝得住,还不如尽快赶回牟乳城,交给婶娘吧。既然能让她回来上坟,想必已是有了打算。”
俞四点点头,叹道:“真是冤孽啊,你的事,可有过年回来同我说过。傻小子,听俞四伯一句劝,放下静安别再执念了,这都是命,咱们认了就是。”
自谦释怀一笑,便道:“放心吧俞四伯,回去我就向婶娘辞工,到时只在鹰嘴崖,陪您老安稳度日。”
俞四欣慰笑道:“好好好,俞四伯等着你回来,”
又看他衣衫湿透,遂心疼道:“你也赶快换件干净衣服,路上可别着凉了。”
如此,自谦忙将拿来的长袍换上,又待俞四进去寻得斗笠、蓑衣,再穿戴整齐后,便告了声快马加鞭的去了。这般,本应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竟硬生生被他缩短少半,就赶回了牟乳城。
言不多叙。且说,等静安悠悠醒来,早已过了掌灯时分。见母亲红着双眼,一脸担忧的守在自己身边,又待头疼欲裂的想起大王山之事,遂嘤嘤啜泣不止。
林氏也不多劝,只含泪道:“找可有来瞧过了,说你急火攻心、身子极虚,且还烧的厉害。若再如此,你让我这当娘的活不活了。”
静安便呜咽着问道:“娘,您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才故意不允我回鹰嘴崖去?”
林氏疼惜道:“用完药,好生睡上一觉,有甚么话咱们明个再说,娘定一五一十的相告。”
静安无奈,只得含悲点头。却思量着又问道:“甄大哥没事吧?”
林氏安慰道:“他没事,早已歇着去了,你别再多想。”
这般,待喝过药后,因静安连番悲痛欲绝,大有心衰力竭之感,岂能恁的容易缓过,遂觉脑中一片空洞,不觉便眼皮发沉,又昏昏睡了过去。
而林氏为她掩了掩被子,又抚着那憔悴苍白的脸颊,是深深叹了口气,这才出了屋子。却是于院落徘徊一会儿,竟然来到了南房。
这时的自谦还未睡下,只是淋雨着凉有些咳嗽,且来回奔走几十里路程,午间也不曾用饭,显得身子十分虚弱,心口又隐隐作痛。
当看得林氏进屋,就忙撑着身子下了床,说道:“老夫人,您怎过来了,有事喊我一声便可。”
见其这副样子,林氏心疼道:“今个难为你了,反正也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自谦内疚道:“是我没照顾好太太,倒劳您记挂着,实在有愧。”
林氏叹道:“有些事,终须咱们去面对的,不然又能瞒住多久。”
自谦随即有些恍然,便点了点头道:“正好小的也有事情,要向老夫人禀明。今个失职实属不该,明早我就辞工离去,这段时日,给您和太太添了麻烦,还请原谅。”说着深深施了一礼。
林氏顿然心酸难耐,遂颤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喊一声婶娘么?”
自谦一怔,虽已经猜到她认出自己,但此时仍是心头一颤,不敢再看林氏半眼。遂之,那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良久沉默不语。
便听林氏哭声道:“你打小是我奶大的,无论变成甚么样子,婶娘都能认得出来。只是怎么也未曾想到,我的自谦孩儿,竟会落得这副境地。”
自谦闻后,心中五味杂陈,不想其竟也一直在帮着自己,对静安隐瞒身份,便“噗通”跪倒在地,那一声久未的“婶娘”,终于喊出了口,遂而抱着她的双腿,就哭个不停。
见其委屈的,像个终于寻到娘亲的孩子,林氏更是酸楚,便抚着他的头,愧疚道:“是我错了,早知如此,实不该拆散你和静安,婶娘求你原谅。”
自谦稳住情绪,忙宽慰道:“婶娘何错之有,您这般说,只会更令自谦惶恐难安的。我生来命贱之人,又连累爹娘枉死,即便当初静安有心,我又岂能不顾羞耻。”
林氏将他拉起,叹道:“傻孩子,你也别如此言语,万般皆是命数,千万别过于自责。何况发生那等事,任谁也不想的,切要看开着才是。”
自谦应声道:“婶娘,自谦知道,以后断然不会了。”
林氏含笑点头,又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可还要再回车行么?”
自谦笑道:“应该不回了,至于干甚么,等再说吧。”
林氏歉疚道:“非婶娘心狠不留你,实是你不该为静安而误了终生。”
自谦遂安慰道:“婶娘说哪里话,是我不该做这般荒唐之事才对。且能同您和静安,如此相守一段日子,自谦已甚知足了。”
林氏欣慰道:“答应婶娘,定要好生过活,才不枉被你爹娘养育一场,也莫让我日后挂心。”
看他点头应允,而此处也心结相解,林氏不免将自谦遭遇的诸多之事,又详细问过一遍。就一时疼惜、悲痛、怜悯、庆幸等复杂于怀,是好一通叹息,遂叮嘱其早些歇息,便欲要离去。
这时,自谦却恳求道:“婶娘,我的身份就一直瞒着静安吧,省得再为我如今这副样子,去添了心堵。至于其他怎般相告,便全凭您的意思了。”
听其仍在为静安着想,林氏鼻子一酸,忙点头答应。随后,又见自谦跪倒在地,含悲道:“婶娘,往后自谦无法前来相看,还望您原谅孩儿不孝,定要长命百岁。
明早我也不进去辞行了,失礼之处,还望婶娘莫怪,今夜就当自谦向您叩别了。”说完端正好身子,恭恭敬敬给她磕过一个响头。
林氏心中一疼,忙将他扶起,待开口欲言,却泣声先出,便匆忙掩嘴去了。而自谦木然良久,方一声叹息,遂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当,却是躺在床上,竟彻宿未眠。
再等一早,也不去惊动任何人,只是提着来时的行囊,失神望着内院好久,这才拖着车黯然离去。从此以后,就别过了青衿街、寥端巷。暂且不表。
且说,静安醒后,等被玲儿侍候着,稍是盥洗,又略用了点饭,再将药汤喝过,便迫不及待地喊来母亲,以解心头诸般谜团。
只见林氏默然许久,才将自谦怎般入狱,及后来连累俞大户和郝氏枉死等事,前后道了一遍。也听的静安,是悲悲戚戚、戚戚哀哀。
心中方才恍然,为何自谦会无故断了音讯,分明是不想拖累自己。可恨还怨其薄情寡意,以致嫁给胡烨,及今来看,她才是那个负心之人,遂口吐鲜血。
看得这般,林氏顿时慌了心神,忙一声声地问着,可是打紧与否,并欲去擦拭那嘴角的血迹。但静安将头一别,竟未给机会,又凄然问道:“娘何时知道的?”
感受到这份冷淡,林氏随之泪落,却稍是犹豫,就不再隐瞒道:“是娘对不住你,在烟祁城时便已知晓了。”
静安冷声道:“胡烨可晓得?”
林氏顿过片刻,叹道:“事已至此,问恁多又有何用,你若要记恨,就恨娘好了,是我让瞒住一切的。”
闻得此言,静安如何不明,冷笑一声,又问道:“我自谦哥如今在何处?”
林氏稍作寻思,便道:“听可有说,往蓿威州去了。”
静安苦笑道:“合着只瞒住了我一人。”
林氏无奈道:“也都是为了你好。”
静安苦涩道:“为了我好?你们一个个,只按着自己的意愿行事,却有谁问过我的心思,竟敢说是为了我好?”
林氏叹了声,就劝道:“娘知道你心有怨气,但切要顾着身子,即使去计较,也须养好了病再说。且还有年幼的孩子,难道你便忍心不管了么。”
听得提起女儿,静安神情一缓,遂问道:“孩子呢?”
林氏忙道:“玲儿照看着呢,你别担心”
静安点点头,待沉默一时,又无力说道:“娘,我累了,想睡会儿。”
林氏登时喜道:“睡会儿好,睡会儿好。”只以为她因孩子想开了些,就轻轻掩门去了。
而等其离开后,静安却是将被子蒙住,遂悲声痛哭、哀泣不止。万万没有想到,拆散她和自谦的,竟然是身边最亲近之人。
可即便再有怨恨,又能怎样,况且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儿。要怪只能怪自己,漠视了那段生死不渝之情,也亏得还将自家布艺行,取名为‘弱水缘’,想来当是多大的讽刺。
如此,待发泄一番,又撇眼瞅见,于炕角处有一件男人的长袍,怔怔看了一会儿,却猛地将它拿过,竟是恁般熟悉。遂抱在怀里,泪水点点打落上面,自谦曾经的衣物,她岂会不认得。
故而便疑惑不解,这长袍怎会在此。却当再想起大王山那笛声,就顿然明了。昨日送自己回来的,绝不止甄子健一人,可除了自谦还能是谁。
有心去询问母亲,但也清楚定不会实言相告,倒不如向玲儿试探一回。且一日多未见女儿,岂能不想的慌,于是便不顾身子虚弱,硬是挺着来到了厢房。
可巧,也不知玲儿哪里看孩子去了,屋内空无一人,而静安也懒得再回,遂就坐于桌前等了起来。不想,偏又无意瞧见了,妆奁下露出的一小截纸笺,便随手抽了出来。
却这一看不打紧,但见静安是柔荑颤抖、玉颜苍白。上面书着的,正是自己于烟祁城时,所作的‘钗头凤’词,及不知被谁人另合的一阕,就难免又乱了心绪。
而恰在这时,玲儿抱着孩子走进屋子,还未等开言,便看静安也不顾女儿,“咿呀”着向自己伸出小手,遂喝问道:“这两阕词,你是打哪里得来的?”
玲儿被吓得一愣,就支吾着道:“太,太太,您,您这是怎的了?”
静安凤目一瞪,又喝道:“快说。”
自来到这个家中,玲儿何时见静安这般对待过自己,不免有些害怕,便忙道:“应是甄大哥所写,我看被弃于地上,就偷着拿了回来。”
静安闻后,顿如失了魂般,久怔不动。而等缓过,又泫然道:“你还有何事瞒着我?”
其实她本意是问,昨日可另有人来送过自己,但玲儿却以为说的是甄子健,便急忙道:“太太,真的再没了,玲儿不敢撒谎的,”
可思量着又道:“对了,甄大哥左手心没有掌纹,其他的我实在不知了。”
再听得这言,静安是眼神空洞、面若死灰,偏又不伤不悲、不泪不语,似一具躯壳被风干千年,任凭玲儿慌的怎般喊叫,且孩子也被吓得大哭,仍如未闻见。
此时的静安,已然心陷过往,哪里还有身外之感。再忆起自谦儿时那句,你在哪我就在哪之言,更如利刃一般,剜在她的心口,却又不令刀刀毙命,只为使其痛不欲生。
从在烟祁城时,被不知者莫名合了一阕‘钗头凤’,却是那般贴切,道尽无可奈何之情。而今又在牟乳城,当年陇上葬花之言,竟被一个车夫无端说出口来,可笑自己,虽也生过疑心,但终未敢去断定。
遂又寻思着,于青衿街初见他拉车,觉得有几分眼熟,此刻再想,并非出自那打小相伴之情,也非后来才记起,曾在公园所遇的吹笛人。
而是那年大婚之日,自己无意间,打轿子里向外瞧见过,一个一路为伴的怪人,直至臣远庄方失了身影,谁知竟会是朝思暮念,又曾恨之于怀的自谦。
如此来说,无论其知之与否,岂不正是他,相送自己出嫁而去,两人前尘之间,到底有甚宿债孽缘,才致今世生了这般一出,荒唐可悲的痴幻梦境。即然注定不得相守,何苦偏教难弃难离,遭那苍天无情戏弄。正是:
为君醒时恨已晚,
与卿无悔枉多情。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