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孤僧瞎来去演大荒 谢氏妇缘尽笑长辞(1 / 2)
第七十六回孤僧瞎来去演大荒谢氏妇缘尽笑长辞
话说,自谦暗送英子出嫁臣远庄,并趁此回鹰嘴崖,只因今后一别难再相见,故一路相随相伴,倒也没辜负了二人打小一处的情意。却是村中归途,不禁令其触景伤情、悲痛不止,行的异常沉重,等赶至家中已然夜幕。
而见得自谦回来,并还背有行囊,俞四知他定不会再离开了。且随着自己年纪大了,越来越希望身边有个至亲之人,眼下终得所愿,如何不欢喜非常。
这般,待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便不顾已经用过,硬是陪着又吃上了。而自谦看到俞四,何尝不像飘零已久,终再得着落之地,遂将心头烦闷抛却,埋头用了起来。
打晌午开始,就米水未进,且又赶了几十里路程,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如此,直将那饭菜一扫而净,这才作罢,疲乏也随之缓过不少。
倒瞧的俞四是一阵好笑,便调侃道:“真是可怜,难道在静安那丫头家中拉车,你林婶娘不管饭饱么,倒像几个月没吃过一般。”
自谦遂也玩笑道:“早已辞去了,无银钱可挣,哪里还有饭吃。俞四伯,你今后定要管我填饱肚子。”
俞四嘿嘿乐道:“成,只要咱爷俩守在一处,断饿不着你小子。”
说笑几句,自谦就把那日清明带静安回去后,所发生之事大体告知,又将今个英子出嫁,自己如何相送道了出来。听的俞四感叹连连,并直呼,没想到这般两个女儿家,最终皆入了胡彦庭的家门,实在便宜了那老家伙。
一番唏嘘后,遂又问自谦道:“傻小子,你回来可有甚打算么?”
自谦点了下头,便道:“俞四伯,不知咱们村中私塾,还缺教书先生么?”
俞四一愣,随即一拍大腿,恍然笑道:“对呀,我怎就没想到呢,那这教书匠非你莫属了。”
自谦便打趣道:“俞四伯,难不成您老人家当上了保长,才能如此去做决定。”
俞四哼道:“就凭咱家上回捐了恁多银钱,谁还敢言语半句。况且,你步晨叔和俞晃小叔几个,这段时日都为此事愁坏了,愣是不允现在的先生辞任,说要找人代替了方许离开,你若前去教书,倒巴不得呢。”
自谦摇了摇头道:“早知这般,为何不知好生待着人家先生,非要闹得如此地步才好。”
俞四无奈道:“如今的鹰嘴崖,谁还拿读书当回事。前些年外边有了新学堂,家里趁点闲钱的,倒有人图个新鲜将子女送了出去,可那花费也是不少,都过活不易,有几个能负担得起,便大多又喊了回来,”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那时,咱们村里的私塾,虽不像从前那会儿,入学无须花钱,但至少也上得起了。可即使这般,每逢轮到管先生一日三餐时,都还往外推搡着。
若不诚心以待,岂能留得住人家。而步晨他们,又无你爹和步师爷那般的威信,哪里镇得住,到今时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前来教书的先生呢。”
自谦疑问道:“不是近年来,上私塾无须用钱了么,为何还是这般,咱们鹰嘴崖人到底怎的了?”
俞四骂道:“一群自私自利、人情淡薄的家伙,还能怎么了。你落魄时,他看着欢喜,你富贵后,又心生嫉妒,早已没了当初的步俞双姓之情。
即便咱家捐了恁多银钱,及后来你可恺哥、正强几个,又拿出一些,私塾方得以免费,但那心理早成习惯了,倒认为应当如此呢,有几个念着好的。”
而自谦听过,却不禁担忧道:“倘是这般,他们本有成见,不知会否同意我去做先生。”
俞四笑道:“这你大可放心,即使仍有人敢怀鬼胎,也断没胆去搬弄是非,不然那钱岂不白捐了。再且步晨、俞然、俞儒他们,皆对你改观不少,特别是俞晃,因为清嫣之事,每回见我必夸上一番,甭提多感激呢,”
看自谦似仍有顾虑,又宽怀道:“甚么大不了的事,瞧你也累了,早些歇息,我明日就去找步晨他们说去。”
自谦笑道:“俞四伯,还是我去吧,既然要留在村里,少不得日后要打交道,便趁此上门拜访一下。”
俞四闻后,心中称赞,果然外出闯荡几载有了担当,再不是以前那个毛头小子,遂欣慰的回屋去了。而自谦赶了一后午路,此时酒足饭饱,早已困乏的不行,就也歇下了。
却说,这会儿臣远庄胡彦庭家中,胡鑫同英子也已大婚礼成,院落里设宴开席,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常。而迟水豪、迟水蛟,自是被当成贵客,皆坐于上席,再由胡彦江,并村里的几位体面人陪着,倒是十分周到。
因两人分席而坐,迟水豪同胡彦江被安排一起,而迟水蛟则于旁边一桌,坐在了斟茶倒酒的胡烨对面。兄弟俩皆是海量,一般人如何能应付,还没等菜过五味,便有一些年龄稍长的扛不住了,逐个东倒西歪的离席去了。
见此,胡彦江是哭笑不得,竟将酒席坐成这等场面。而于牟乳城已久,迟水豪、迟水蛟的名号,自是听过一些的,今日一看果然非凡。
虽自己不喜热闹,但侄子结婚也无办法,总不能怠慢了送亲的贵客,哪怕两人身为晚辈。于是就不顾规矩,让胡烨将两桌拼凑在了一处。
如此,迟水蛟更是放开了酒量,不顾迟水豪劝阻,任谁相敬皆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儿又是喝走几个,满桌也只剩下胡彦□□烨叔侄了。
这般以来,迟水豪见时辰差不多了,还要连夜赶回迟心湾,且城门早关、须抄近道,那路况也不是很好,便同胡彦江说过,欲和迟水蛟辞行离去。
谁知这时,已有六七分醉意的胡烨却不干了,硬要留下住上一晚。称登了他胡家的门,岂能轻易打发走了,好歹也曾是书香门第,遂不顾胡彦江相劝,又将酒斟满喝了起来。
但如此就更醉了几分,说话便不管不顾了,遂听对迟水豪抱怨道:“迟大当家的,你认识的那个甄子健,也忒不像话了,亏得我当初恁般看重他,才雇于家中拉车。
可无端辞工不说,还连累我内人生了一场大病,以致今时仍怪咱雇人不当,闹得夫妻失和,实在鼠辈行径,你日后切莫与之相交”
正喋喋不休的说着,但为怕自家侄儿醉后失言,胡彦江急忙阻止打断。自谦和静安之事,涂七娘早已告知过,哪里像他说的这般。
而闻得胡烨此番言语,迟水豪又怎能不心中气恼。但碍着送英子出嫁来此,且同其还有过一面之缘,故只好忍住、默然不语。
倒是迟水蛟,虽说吃酒不少,但甄子健这个名字,岂会不知指的是谁。本来同自谦分别,心里已是烦闷,再听他如此数落,那火气就“噌”地上来了。
遂一拍桌子怒道:“你这鸟人,自己讨不得婆娘欢心,倒无端编排我自谦兄弟,信不信便算在你家,三爷也能大耳瓜子抽你。”
见其又酒后犯浑,迟水豪赶忙喝住。而胡烨醉意正浓,子健、自谦的,根本闻的不清,就也不甘示弱道:“怎么,他做得我便说不得么,你倒好大的威风。”
迟水蛟啐道:“莫不是给你脸了,真以为三爷动你不得么,”说着挥拳欲要上前。
但虽被迟水豪起身拦住,却仍是口中骂道:“你这腌臜货色,开了个布艺行就高人一等不成,若再不识好歹,老子定让你于牟乳城待不下去。”
这般猛地一出,不但其他几桌客人,被闹得摸不着头脑,便是一旁的胡彦江也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方记起涂七娘所说,二人同自谦的渊源,难怪会极力护着,就忙劝和起来,并将胡烨训斥几句,让其离开了。
但这一闹,又岂能不惊动,胡彦庭、李氏和胡鑫,故皆是过来询问。而胡彦江便以酒后拌嘴为由,给搪塞过去,且迟水豪忙又致以歉意,才将此事揭过。
如此,也趁机和迟水蛟辞了行,并表尽送亲的言语,无非英子初入家门,有甚么不到之处,多加原谅等词儿。而后就随着胡鑫来到婚房,再告别一回。
进屋只看除了英子,还有一中一少两个妇人。经引见后,兄弟俩方知那年长的便是涂七娘,自是听迟忠说过的,少不得就以侄儿身份施礼问安。
而年少的便是静安了,打过招呼后,不禁惹得迟水豪,暗暗将其打量了一番。到底为怎样的女人,竟令自谦恁般念念不忘,以致郁郁其怀,至今孤苦为伴。
却是迟水蛟扫了她一眼,大有厌弃之感,而后意有所指的,咧着嘴向英子嚷道:“英妹,刚才你大伯哥那鸟人,竟敢编排我自谦兄弟的不是。
若非水豪哥拦着,少不得被俺收拾一顿。你入了这家的门,以后只管放心,谁要敢那般对你,定有水蛟哥替你出头,可千万别忍着。”
其酒后口齿不清,一旁的胡鑫也将自谦听成了子健,方才知晓竟是因他。而辞工之事自是听胡烨提过,为这还曾随着愤慨了一回。
但此时也只得讪讪一笑,迟水蛟的火爆脾气,整个迟心湾码头谁人不知,若同他讲理儿,简直是对牛弹琴。这般,又哪敢去多加言语。
却是迟水豪斥声道:“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遂忙又解释道:“他跟胡烨兄弟喝多了,因为子健辞工拌了几句嘴,无事的。”
而开始闻得迟水蛟说起自谦,英子登时心头一紧,还以为胡烨知晓了真相,如此岂不给静安添了麻烦。待又听过迟水豪之言,这才恍然。
再瞧着神情滑稽的迟水蛟,不由暗自好笑,但仍娇嗔道:“水蛟哥,你若这般瞎闹,我便回去告诉忠伯,看他老人家如何收拾你,”
遂又向静安致歉道:“静安姐,我水蛟哥喝多了,你可别在意。”
静安玉颜微红,笑道:“无碍的,吃酒人难免有喝多之时,何况又是这大喜的日子。”
但如此说着,心里却已乱了起来。想不到二人竟是自谦的朋友,只不知可是有他的消息,虽也急于询问一下,却哪里吐得出口。
倒是涂七娘,暗自欣慰不已,兄弟俩能这般护着自谦,定是被迟忠告知过,铭记了早年的恩情。也终不枉那时,帮衬了他一把。
随后,迟水豪又嘱咐了英子几句,方同迟水蛟辞别离去。再待来至院落,胡彦庭、李氏两口子,又怎能不再客套一番。而见挽留不住,只好将回礼打点好,并由胡彦□□鑫叔侄俩,亲自送出庄外。
本来迟水蛟借着酒劲,欲往鹰嘴崖去寻自谦,以便好生相别。而迟水豪虽也有心,但再一考虑,又不是见不到了,何必黑灯瞎火的如此仓促,且若不回迟心湾,家中还不知怎般担忧呢,故便给劝住了。
但随着兄弟俩,快马加鞭的去了,岂不知,日后因今夜失了这般机会,从而竟同自谦天人相隔,生了多少悔恨呢。也至此,诸多之事,暂告一段,后再如何,容不细表。
且说,自谦回到鹰嘴崖,转眼几日过去,等轮番着拜访了步晨、俞然、俞儒等人后,方也释了前嫌。况且多载以来,其家中的子女,又再劝说着,态度早不是从前,而俞晃就更不用提了,如此便将私塾先生之事敲定。
而有了几人的支持,就算村中仍有不满口舌传来,却也不敢明面说道。况且自谦还捐助过恁多银钱,又无须去管他一日三餐,只是每月稍领一点薪资罢了。
这般以来,自谦的日子也渐是安稳,不过私塾、家中两处地方,闲着再同俞四田间劳作一回。远离是非口舌,无须世态人情,着实有些自得,如此一晃,又是一年七夕节。
这日黄昏下了学堂,因时辰尚早,自谦并未急着回家,便坐在早年被山洪冲垮,空清庵东偏堂的断壁残垣上,望着乌河水发怔。不禁往事历历在目、陷入其中,而后竟又头触双膝睡了过去。
恍惚间,就觉着有人在喊他,待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此时夜幕已然降临。又迷迷糊糊地,竟见一手持盲杖,蓬头垢面、僧袍破旧的和尚,笑呵呵坐于身边,而定睛再瞧,正是失踪多年的孤僧瞎。
这般,只以为是在梦中呢,便惊喜道:“瞎伯伯,可好久没见着您了,也不知常来看看咱。”
孤僧瞎好笑道:“傻小子,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自谦笑道:“咱好不容易梦见您一次,且聊着呢,哪里忍心醒过。”
孤僧瞎叹道:“世人红尘一遭,总有醒来之时,皆有归去之处。若陷沉沦,到头不过妄自执迷、黄粱一梦罢了。”
而感觉到呼吸之气,自谦愣住良久,这哪里是入了梦境,分明就在眼前。便“噌”地站起身来,指着孤僧瞎惊声道:“瞎伯伯,您是人是鬼?”
孤僧瞎含笑道:“人鬼虽然殊途,但鬼是死去的人,人是活着的鬼,傻小子,你说瞎伯伯是人是鬼?”
自谦稍是沉默,遂而口中喃道:“那人世、鬼界,又何别之有,死也是生,生也是死,或许只是换了一处地方,重得伊始吧。如此岂不是说,爹娘他们皆好着呢。”遂一时就魔怔起来。
孤僧瞎颔首道:“来来去去皆此路,不过枉言,怎奈生死不同归罢了。既是这般,何必还留恋浮世锦华、尘缘往昔,倒不如早些舍了一副臭皮囊,心得归处、方无生死。”
自谦木然道:“或许实该走了,何以还如此荒唐胡闹,来是宿缘、去为因果,既已相解,倒留下作甚,”说着,竟痴傻般笑了起来,而后又默然不语。
直等缓过心神,方才一把抱住孤僧瞎,大喜道:“瞎伯伯,您老还在呢,这近十载倒是哪里快活去了,害得咱们挂怀不已。”
孤僧瞎哈哈笑道:“傻小子,你可是醒过来了,瞎伯伯四海云游、机缘大荒,不知多逍遥呢,当然还在着。”
自谦端量着他,感慨道:“瞎伯伯,您还是那般样子,竟未变过,倒是我”
孤僧瞎笑道:“对一瞎子来言,这俗尘何事变过,且不闻不问,来去两不相留。即便你有千般经历,但于咱心中,仍是那个翩翩少年郎,只要我认即是,所剩皆为虚妄,倒在意甚么。”
自谦便打趣道:“瞎伯伯,您老不会真被佛祖点化了吧,竟能这般彻悟。”
孤僧瞎遂摇头晃脑的道:“早着呢,早着呢,待咱了几桩宿缘,再去蒙佛祖教授,自也不迟。”
自谦不由好笑,孤僧瞎果然还是那个孤僧瞎,却又疑惑道:“对了瞎伯伯,您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孤僧瞎嘿嘿乐道:“怎的,这空清庵能等你而回,就不能待我而归么,咱爷俩来来去去,可不正为此般宿缘?”
自谦笑道:“打我记事起,您老好像从未到过空清庵,倒哪来的宿缘?”
孤僧瞎叹道:“那时咱有了源寺,又何须空清庵,如今了源寺皆毁,而空清庵只为一半,这所剩不正是宿缘么。”
他言语玄乎,自谦也不明何意,便不再细究。又聊过几句,正欲寻问那年山洪,是怎般去了并躲过一劫,却是俞四见其久不回家,就寻了过来,于空清庵外喊叫。
自谦忙道:“瞎伯伯,快跟我回家,再同俞四伯,咱们爷仨好生喝上一顿。”
谁知孤僧瞎却摇头道:“此番回鹰嘴崖,只为你一人,其他皆已缘尽,又岂可再见。”
自谦不解道:“这是为何?”
孤僧瞎笑道:“舟渡过江人,缘化布施客。快些去吧,莫让俞四等急。”
自谦担忧道:“那您去哪里,咱们如何再见?”
孤僧瞎笑道:“自是回俺的了源寺,明日这般时候,只管那里寻去。”
自谦急道:“不成,了源寺都已坍塌,又怎能住人,您老还是同咱们一处吧。”
孤僧瞎笑道:“天当被、地做床,明月为灯光,你无须担心便是。”
自谦无奈只得离去,却出山门时再回头,孤僧瞎竟不见了身影,遂心中迷惑难解。若不是刚才亲眼所看,倒真以为是一番梦境呢。
只是哪里知道,等他离开,孤僧瞎竟打墙角而现。且满怀沉重一般,那手颤抖地摸索着,处处斑驳的空清庵,缓缓转过一圈。
如此,幽夜、残宇、瞎僧,再衬着凄清的上弦月,更显得恁般苍凉。但见他,久久怔于院落,方在一声叹息中,手持盲杖,顺着乌河往上去了。
而待自谦疑虑重重的,随俞四回到家后,当用着饭时,终忍不住问道:“俞四伯,您说我瞎伯伯于今怎样了?”
俞四一愣,就笑道:“怎的突然想起那瞎子来了?”
自谦一顿,便隐瞒道:“只是这几日对着空清庵,免不得再想到了源寺,故就记起了瞎伯伯。”
俞四呷了口酒,感叹道:“你若不提几乎都忘了,不想这一晃竟多年过去了。当初那瞎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谁晓得今时在是不在,”
说着又笑道:“不过依着他神叨的性儿,没准哪里活的好着呢,这寺庙长大之人,俺们几个打小皆看不透,时而愚笨痴傻,时而又聪明绝顶。
我至今仍记得那年,俞知州同步师爷先后外出求学去了,不久后,便赶上空清庵做法会,并请了源寺的圆因大和尚,前来主持。
而孤僧瞎自也随行身边,且还住上了几日,因之前就常有村里人,拿他和庵里的小尼姑说笑,为此,更被步晨、俞儒他们好一通取乐。
偏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任怎般被戏耍只不恼火,但却从那以后,再未见孤僧瞎到过空清庵,或许是他打小对着诸般菩萨,异于咱们俗人吧,而不久庵里的姑子也皆去了。”
自谦闻后,不禁想起谢因书的母亲,也顿时有些恍然,遂而又疑惑道:“难道僧尼之间往来,便无禁忌么?”
俞四笑道:“皆是出家之人,又同为佛门弟子,平时逢着讲经、做法会等事,少不得要走动的,只要遵从清规戒律即可,别的倒也没甚么。
但对世俗男性,空清庵却是不允进入的,为这,咱们鹰嘴崖捣蛋的年轻后生,出于好奇,没少趁着往她们菜园偷菜时,一去探个究竟。”
而一番相聊后,自谦就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告知孤僧瞎,谢氏、谢因书母子之事。倘若隐瞒不讲,那对双方来言,都将是此生莫大的遗恨,谁知这般一寻思,便乱了心绪。
等草草将饭用毕,回屋躺于炕上,再想着傍晚空清庵之事,更惑生满腹、久难入眠。奈何,惟待明夜往了源寺,再以求解答。
如此,以致次日私塾授课,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并错误频出、连闹笑话。等好不容易从早上熬到后午,就匆忙下了学堂。
又待赶回家中告知俞四,称自己暂不用饭,先往外边转上一转,等回来再说,随后便急急去了,却是临走时,竟偷偷顺了一坛酒揣在怀里。
而见其这般,俞四还以为他又生了甚么心事,遂之也有些烦闷。一时失神后,就连晚饭也懒得再做了,便郁郁满怀的来至院落。
当看着空荡荡的宅子,怎能不忆起早年的光景。再想着俞大户一家,待自己的情分,如今却落得这副田地,更是悲从心来,竟蹲于那里呜咽不止。
却说,自谦一路匆匆来到鹰嘴石下,此时正为日暮。谁知,四下寻过了源寺的废墟,也未发现孤僧瞎半点踪迹,更无歇息之处,故而,竟又怀疑昨个或为梦境。
待坐于山门遗迹前,失落的等至夜色将临,就不由忆起,那年同静安、英子,往老牛湾玩耍之事。遂之又一思量,既然来了,哪怕见不到孤僧瞎,何不再去看上一回,如此想过,便起身进了落因谷。
却是刚行至老牛湾不远处,就传来了阵阵鼾声,令其登时吓得一惊,待壮着胆近前再瞧,便为之哭笑不得。竟是孤僧瞎躺于卧牛石上,睡的正酣。
遂上前将他拽起,埋怨道:“瞎伯伯,您老也是的,倒害得我于外边好等。”
孤僧瞎打着哈欠道:“是你傻小子愚笨,这等故地竟不知寻来,何以怪得俺瞎子,殊不知咱也等你许久了。”
自谦一阵无奈,就坐下逗弄道:“即是愚笨,实不该给您拿来这忘忧之物,”
说着,便将所带的酒坛打开,饮了一口,并又咂着嘴道:“着实不错,应是俞四伯存了已久的。”
一闻得酒香,孤僧瞎就立时来了精神,赶忙要了过去,连吃数口,方满足笑道:“总算你小子有心,终不枉同瞎伯伯的这段宿缘。”
因心有惑难解,自谦也无心与之打诨,便问道:“瞎伯伯,那年山洪您老是如何躲过去的?”
孤僧瞎一叹,却是唱了段偈言,乃是:
布鸽唐中鸟悲鸣,老牛湾里水呜咽。
落因谷内传异声,鹰嘴石下佛像裂。
自谦惊异道:“莫非皆为山洪来前的预兆么,如若这般神奇,实是不可思议,”
而后,望了望远处的布鸽唐,又走去看着眼前的老牛湾,不想,待愣过片刻,竟伸手捧起饮了一口,遂皱眉道:“瞎伯伯,这水虽清澈无比,却怎的如此苦涩?”
只见孤僧瞎,仰首哈哈笑道:“痴儿、痴儿,今世苦等方得今日,那眼泪之水可不苦涩么。偏是自己所流,却浑然不知,可悲、可叹。”
自谦听过顿然怔住,竟莫名有泪水滴落老牛湾,似是所悟,却又一时抓不住头绪,就自嘲又犯了魔怔病儿。于是便笑道:“瞎伯伯,您老尽说些没头脑的话儿,咱俗人一个,如何听的懂?”
孤僧瞎心中暗叹,时机未到,终属枉然,也罢,且让这傻小子,再等上一段吧。随后就笑道:“算了,你闻过便好,他日自会明白的。”
自谦无奈摇头,怎知所言何意,就又过去坐下问道:“瞎伯伯,那年您为何不回村中,倒是去了哪里躲避山洪,害得我爹和步叔叔他们担心好久。”
孤僧瞎又唱了个偈子道:
了源寺僧机缘去,小西天外为归客。
四海域内断尘劫,八荒之地寻经得。
说完又叹道:“既然了缘空情如是,何须再往应罪,不解也好、原谅也罢,他日终会相见。”
自谦虽不甚明,但对其因此获得机缘,却是有些了然。寻思过后,便问道:“瞎伯伯,您老昨个说,只为我一人才回的鹰嘴崖,这是何意?”
孤僧瞎一叹,又一段偈语道出口来,只听:
九世贱命演荒唐,一世夫妻化幻境。
弱水三万终怀梦,凤麟洲内赤缘情。
自谦苦笑道:“瞎伯伯,与您这般相聊,我怕是真离彻悟不远了,倒是说点咱能听得懂的可成?”
孤僧瞎就道:“九世贱命,换一世夫妻的故事,不知你可曾闻得?”
自谦点头道:“不过一个传说而已,有何稀奇?”
孤僧瞎摇头道:“那你可曾想过,世间的传说,为何会无端编造?”
自谦便道:“自古至今的传闻奇谈,何止成千上万,倘若世人都去当真,岂不荒唐可笑、皆被愚弄。再且,这同我有甚干系。”
孤僧瞎笑道:“身在其中不自醒,偏是他人枉嗟叹。如此冥顽不灵,不然,瞎伯伯带你去探寻一番可好。”
自谦摆手笑道:“可别介,我好不容易回到鹰嘴崖,得以过点安稳日子,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
孤僧瞎脸色一黯,良久方道:“好生陪着你俞四伯,这般日子难得,须珍惜才是。”
自谦郑重应道:“我知道,如今只俞四伯一个亲人了,岂能不诚心待着。”
孤僧瞎点头一笑,便道:“你出来已久,快回去吧,莫于这里扰了瞎子饮酒。”
因同他如此相聊,诸多心惑等于未解,自谦就有些犹豫。但又一思量,只怕再问也是这般了,何必再去枉寻烦恼,扰了眼下的安生日子。
于是便劝道:“瞎伯伯,您还是随我回家吧,否则实不放心。再且,我若每夜与您如此相见,俞四伯也难免生疑。”
孤僧瞎笑道:“你自管走吧,瞎子也只管去了,今夜过后,当幻梦再逢。”
自谦一愣,待明白过来,不禁急道:“瞎伯伯,您欲往哪里去,咱还有好多心惑不解呢,为何这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