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胡彦江别语道绝唱 谢因书苦心修残稿(1 / 2)
第七十九回胡彦江别语道绝唱谢因书苦心修残稿
话说,自谦离世,得幸有俞四、丛凤儿陪过临终几日,又应其遗愿,于落因谷老牛湾下葬。而静安、英子、俞可有,虽无缘死前见上一面,但终究赶上送过最后一程,也算稍是弥补了些许遗憾。
这般,等将棺材掩埋后,再看着那一堆黄土,几女同俞可有皆一脸悲戚。从此真的是阴阳相隔了,合着情深若许,一并埋葬在了此处,故久久不恳离去。
却是俞四叹道:“去已去了,再怎么悲伤也是无用,都回吧,让傻小子好生于这里睡着。”
不想,偏是静安不肯,说道:“俞四伯,你们先回吧,自谦打小喜玩闹,而这落因谷幽静无比,只怕会一时孤独,我想再陪他会儿。”
俞四便劝道:“眼见天色已不早了,这里又阴冷的很,若是伤了身子可怎好,还是走吧。”
但静安仍执拗道:“俞四伯,您放心,我很快就回。”
俞四看着她和自谦打小长大,谁知,不但未走至一处,如今还一个先去了,岂能不明静安的悲痛。这般,只得无奈叮嘱几句,便让俞可有赶着牛车,又拉过也不情愿离开的丛凤儿和英子,出落因谷去了。
而待如此安静下来,四遭却显得甚是萧瑟。再等随着满山的枫红,被风吹地“簌簌”直响,又不时打布鸽唐,传来几声鸽子的悲鸣,整个落因谷更添了几分苍凉。
且伴着孤坟、老牛湾、卧牛石,又有山侧之巅,嶙峋而立的鹰嘴石,以致鸾只凤单的静安,此刻落寞的,尤为孤独、凄楚。
只见其,来至自谦坟前缓缓坐下,待怔过片刻,遂发觉自己满头的青丝,已被风吹地纷乱,方记起之前散开后,竟是忘了束发。
就玉颜一红,嫣然笑道:“真是讨厌,这般丑的样子倒被你看到了。小蛮牛,我可告诉你,休想偷着笑话俺,不然咱定饶不得你。”
言毕,遂绾发为髻,并理了理袄裙上的褶皱与灰尘,又笑道:“打小也没被你瞧见,如此邋遢的样子,只怕一定在偷着得意吧。
不过可要想好了,若敢背地编排我,即使咱无法收拾你,但于那边,却仔细俞伯伯和伯娘给你好看,别忘了,他们是最疼静安的。”
说着便“咯咯”笑出了声,而后却寻思着道:“对了,还有我爹爹,怕是见了你,还不知该怎般惊讶呢,那时他老人家定会这般说,”
遂就学着步师爷的口气道:“小蛮牛,你好没羞臊,便是舍不得咱们,但小小年纪,倒急着凑的哪门子热闹,偏来也来了,竟不知拿几坛好酒孝敬于俺,先罚你一旁,抄写三百遍弟子规去。”
待惹得自己一阵好笑后 ,遂之神色一黯,又叹道:“只不知爹爹,可认得出你今时的样子。若看得你如此,是否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让娘和我离开了鹰嘴崖。”说着,就嘤嘤啜泣起来。
等哭过一会儿,再撇眼看见一旁的老牛湾,便凄然道:“若果真贱命□□之说,同你我有干,那这里葬的就是咱们的前世了。
那时你能为情殉葬于此,请原谅这辈子静安无法做到,便是有心随你而去,但上有母亲健在,下有女儿待哺,只能委屈你一人上路了。”
遂而苦涩一笑,又道:“你且先去入了轮回,下辈子等着我就是,静安哪日西归,定会投胎寻着你的。那时九世贱命已了,终得一场夫妻,再也不须分开了,咱们好生成个家,生养一群儿女,我陪你安稳过活。”
谁知话音乍毕,突地一阵风起,竟将自谦坟头上的纸钱,吹地飘飘洒洒,似是白雪漫天飞舞。这般,便见静安含羞道:“小蛮牛,你听到了是吧,且放心好了,来世我只做你的牛娘子,哪怕情路如何艰难,静安都至死不渝,”
说着,起身于老牛湾旁,掬了一捧水又道:“若你九世心怀弱水,惟静安一个,那今日,饮过咱们前尘的眼泪,来生我也只你一人。”遂仰首喝下。
而此时,落因谷已渐是暗了下来,为怕俞四他们担忧,就算再怎般不舍,静安也不能多留。只得向自谦的坟茔作别一番,这才一步三回首的去了。
果然,刚行至了源寺处,便看俞可有寻了过来,见她无恙,也就安了心。却当望着那一片废墟,两人不免又上前触景伤情一回,这才感叹着离开了。
等再回到家后,少不得又往俞老太和俞大户、郝氏的牌位前祭拜过。且此时,俞四和丛凤儿、英子已将晚饭做毕,而俞可有自也被留了下来。
如此,几人围坐一处,虽有满桌的饭菜,却皆无心去用。俞四看后便劝道:“人死万事休,咱们活着的,总还得过下去,都不许再去悲伤了。
况且,你们几个也该知道自谦的性子,从不愿去累及与人,若都这般陷入悲痛,倒让他在那边如何安生。”说完,就率先吃了起来。
却是刚用过几口,便盯着静安和英子,问道:“对了,你俩来鹰嘴崖,家里人可是知晓?”
见二人默然摇头,遂急道:“我咋就没早些想到,这可怎般是好,那还不得找疯了么?”
倒是俞可有稍一思量,宽慰道:“俞四伯放心,若是寻不着人,定会找去我家的,想必艳霓会告知的。”
俞四责怪道:“你既然来前生了这等主意,却怎不知让艳霓那丫头,提前去同你林婶子说上一声呢。”
俞可有叹道:“只担心自谦的安危,便一时忘了这茬。”
静安忙道:“俞四伯,您也别责怪可有,就连我和英子心中急了,都没顾得进学堂告假。”
俞四无奈道:“今夜便是去了,也无法进城,只能等明早了,让可有带着你们三个离开。既然傻小子临终有交代,所有习俗皆免,那后面斋七之日,都无须过来祭奠,自有我前去烧点纸钱就成了。”
而静安却道:“俞四伯,我想再留几日,不但是为了自谦,离开鹰嘴崖已久,也顺便去拜访一下村里的长辈。每年的清明,有劳他们前往祭拜我爹爹了,且家中的宅子,还未去看过呢。”
俞四听后,寻思着也是这个理儿,但仍担忧道:“那就不怕你娘,跟家里的男人担心么?”
静安便道:“英子回去,自会替我说上一声的。”
英子遂道:“那我该如何言语?”
静安苦涩道:“事至如今,照实说了就是。”
英子不情愿道:“可我也想留下,陪陪自谦哥哥,再去祭拜一下姑奶奶和舅舅、舅娘。”
俞四便劝道:“我的英丫头,你可别再跟着裹乱了,既已祭拜过牌位就行了,有这份情意,你姑奶奶、舅舅、舅娘定会知晓的,九泉之下也当欣慰。
且这位丛姑娘出来已有几日,你于赤心湾码头不是相熟么,便当帮俞四伯一回忙,将她亲自送往蓿威州的船上,否则我不放心。”
谁知丛凤儿却拒绝道:“俞四伯,凤儿不能离去,我答应过俞大哥,要好生孝顺您老人家的。虽他不在了,但我又岂能食言,等过了头七,咱们再一起回蓿威州。”
静安几个闻后,不禁动容,只为她对自谦能有如此情意。而俞四也不由眼眶泛红,苦笑道:“孩子,你的好意俞四伯心领了,可我不能丢下自谦离开鹰嘴崖。不然,那傻小子可就真的孤苦伶仃了。”
听得此言,丛凤儿为之心头一酸,竟不知如何再劝。这时,英子猛地醒悟道:“原来你便是那位丛家的大小姐,我可真笨,怎就没想起来呢,”
见她一脸疑惑,遂又道:“家兄江虎子,我曾闻他和清嫣说起过你。”
丛凤儿恍然,两人遂亲可不少,且经这般一说,俞可有遂想起步正升也曾提过,便道了出来。而静安方才知道,她竟有如此家世,却还对自谦痴情一片,难免对比自己,又岂能不心中低落。
这般,待再饭毕,几人遂往西耳房收拾自谦的遗物,欲往山神庙旧址尽数烧了。而当俞可有寻到那只玉笛时,却令英子顿然酸楚,没想到他竟没有带走,遂认为于其心中,自己到底还是轻了几分。
不想,俞四看后却懊悔道:“瞧我这脑子,自谦最喜这只笛子,回了村常于后院吹起,竟是忘了将它随葬。”
而俞可有自也认出来了,正是自谦旧年过生日时,英子赠送的,于是就瞧了她一眼,见其不吭声,便对俞四道:“俞四伯,这玉是无法烧化的,还是等哪日,您再送往自谦坟前埋了吧。”
俞四接过去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却当听他说起,自谦最喜这只玉笛,英子也遂之缓过心绪,又稍是寻思,就说道:“俞四伯,这是自谦哥哥过生日时,英子送给他的,能否让我带走,以留做念想。”
俞四思量片刻,便递给她道:“好生保存着,就当你自谦哥仍在身边。”
英子登时秀目泛泪,忙郑重点头。但这般以来,丛凤儿的青丝中,有自谦的白发绾于一处,自已然满足,倒是静安看后,不禁生了羡慕,忙问道:“俞四伯,小蛮牛打小的那只竹笛呢?”
俞四叹道:“前段日子埋在了后院,陪葬了那头老黄牛。”
静安闻过,虽有几分失落,但又想起早年,两人于和尚王黄昏牧牛之事,遂也宽怀不少。那是只属于她和自谦的记忆,而老黄牛乃是见证,理应埋葬一处。
便如此,等从山神庙烧过遗物回来,约好次早回牟乳城的时辰,俞可有遂就直接家中去了。而俞四少不得收拾好客房,让静安、英子、丛凤儿住在一处。
这般,虽感身心疲惫,但三女却无半点睡意,且已是熟悉,更同俞鸿菲、俞清嫣、步婉霞几个皆为旧识,于是索性将灯熄灭,躺着相聊起来。
待闻得静安、英子忆着自谦打小的趣事,丛凤儿也说起了,打丛宗武那里听来的,他于皎青州的一些过往,并两人是如何在蓿威州相识的。
岂不知,三人几番感叹、几把眼泪,几声苦笑的正聊着,此时在牟乳城,林氏同胡家兄弟,及谢因书、涂七娘,正为不见了静安和英子,而乱作一团。
原来,因江远、迟兰丫去了蓿威州,英子每晚下了学堂,都是于家中酒楼用饭的。却等黄昏过后,仍不见她回来,胡鑫便有些坐不住了,待又匆忙往迟心湾家后瞧过,结果也可想而知,故就不由得慌了神,遂雇车往城内去了。
如此,自是先往学堂寻过,看得大门紧闭,便又去了哥哥家中,谁知,胡烨也正为静安不曾回来,而心急如焚。当听得英子又不见了后,兄弟俩顿然大惑难解。
而林氏虽也心慌,但仍安慰道:“你俩也不用着急,可能是结伴送小胡涂,去了你婶婶家中,不妨往那边瞧瞧。”
但胡鑫却认为,英子断不会提前不告知一声,就私自留在城内过夜,可此时无法,遂只得同胡烨去了。而恰巧今日是谢氏过世后的斋七,谢因书便没往学堂,且涂七娘也将小胡涂留在家中,以尽份孝道。
待闻过来意后,二人也是不解,谢因书遂安抚几句,忙又让周氏招待着,就匆匆出门,往其他先生家中打听去了。却再等其回来,当得知静安和英子今日皆没到学堂,胡烨、胡鑫便彻底乱了心神。
倒是涂七娘沉思一番,说道:“也或许是去了艳霓家中,咱们再往那里寻一下。”
而为怕谢因书耽误了祭奠母亲,涂七娘就让他留在家中,答应有何事情,定会及时告知,便带着胡烨、胡鑫,匆忙出了门去。
因步艳霓在俞可有离开前,就已知晓了事情,本也欲随往的,偏是小清流不知为何,今早起来竟哭闹的厉害,送往邻居那边偏又不去,无奈只得留在家中照看。
自谦的病情,她自是清楚,当等到掌灯后,仍不见俞可有回来,便知怕是不好,遂那眼皮也不停地跳着,整个人就莫名的烦躁不安。
此时见几人来到,岂会不知怎般情况,但也不想当着胡烨、胡鑫的面前去说,便将涂七娘拉至里屋,低声道:“七姑姑,静安姐和英子,今早随可有往鹰嘴崖去了。”
涂七娘一愣,遂气道:“她俩即使急着去鹰嘴崖,何至于连招呼也不打过一个,难道就不怕家中担忧么。”
步艳霓不禁秀目泛红,便道:“自谦哥生病已久,俺们中秋节也回家看望过了,不想更加严重起来,可有说,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涂七娘愣过神后,一时不明道:“甚么撑不过去,你给我说仔细。”
步艳霓含泪道:“只怕时日不多了。”
但涂七娘哪里恳信,稍是缓过,竟不由好笑道:“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自谦那小子拉人力车时,不知多壮实呢,怎就时日无多了。”
步艳霓流泪道:“俞四伯和我公爹,曾于中秋节之前,去寻可有医馆的肖老郎中,往鹰嘴崖出诊过。回来说是心疾已久,一步步拖着,才致今时难以治愈,那会儿,便已交代准备后事了。”
涂七娘顿然眼前一黑,若不是有步艳霓扶着,就险些摔倒,方才不得不信。好不容易稳了心神,遂泣声斥责道:“出了这般大的事,你们为何要瞒着我?”
步艳霓委屈道:“俺们也是后来才知晓的,且自谦哥又嘱咐过,要替他瞒着。”
涂七娘气道:“那今日能告诉静安和英子,为何便不知与我说上一声?”
步艳霓无奈道:“我俩唯恐自谦哥,若果真有个好歹,那对静安姐和英子来说,只怕毕生也难以心安了,方商量着与她俩说明。
但七姑姑因为胡先生之事,已是忧愁在怀,故才不忍相告,可这会儿他们仍然未回,哪里还敢半点隐瞒,不知道会不会”
涂七娘心中虽也感不祥,但仍挥手打断,冷笑道:“不会的,命贱寿长,我家自谦且好着呢,谁死了他也死不了。”说着,就出了屋子。
而胡烨、胡鑫,见其神情不对,且又不理会自己,竟扬长便去,哥俩相视一眼,皆感迷惑,遂也来不及同步艳霓打声招呼,就匆匆跟上,急忙询问因由。
却听涂七娘冷声道:“先回去再说。”
如此,等兄弟二人一头雾水的,随着她回到寥端巷的家中,却刚是进门,便看林氏慌忙迎上前去,问道:“七娘,静安和英子可是在你那里?”
岂料,涂七娘也不搭话,径直寻了张椅子坐下,却是那脸阴沉的可怕,即使玲儿将茶水奉上,都不瞅一眼。林氏见后,心中不禁着慌,又急声问道:“七娘,你可不要吓我,难不成真出了甚事?”
此时,胡鑫早已沉不住气了,就道:“婶婶,您有何事倒是说呀,这一路回来也不言语,可急死俺了。”
胡烨便扯了他一把,又让玲儿去照看自家女儿,而后方忐忑道:“婶婶可是已知晓,静安与我家弟妹发生了甚么,若果真这般,只管实言相告,咱们再一起想法子就是,何苦一人心堵。”
但涂七娘仍不理会兄弟俩,倒是冷笑一声,来至林氏跟前,盯着她道:“静安和英子在鹰嘴崖呢,姐姐便不想知道她俩做何去了?”
林氏闻过虽说不解,但也暗松了口气,就干笑道:“你说这俩孩子,倒不声不响的跑去那里作甚?”
涂七娘冷哼道:“那是她们尚有情意,想去见臭小子最后一面。”
林氏脑中,登时“翁”地一声,身子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遂而惊问道:“甚么最后一面,七娘,你倒是把话说清楚,莫要吓着俺。”
涂七娘冷声道:“我是说小蛮牛心疾已久,只怕时日不多了,这回够清楚了么,”
之后,面色凄然的又道:“如今那孩子快要死了,姐姐你可是满意了吧。”遂也不再理会,竟痴傻一般的笑着去了。
林氏稍是怔过,顿觉胸口疼痛难忍,便腿脚一软瘫倒在地,许久缓不过来。只怔怔着坐于那里,双目失神的,不住向外淌着眼泪。
而听得这番话,胡鑫知之不多,但胡烨如何不清楚,分明是涂七娘在怨恨林氏,当初隐瞒静安自谦之事,才造成了今日的后果,待醒过神来,吓得忙去将她搀起。
却见林氏已言语不出,只无力的向屋外挥了挥手,示意快去看一下涂七娘。因担心岳母,胡烨只得叫胡鑫赶快跟上,莫让婶婶有何闪失。
再等将其扶于椅子坐下,方低声惊慌道:“娘,婶婶的意思,可是那个自谦不行了?”
林氏缓过口气,就哭道:“我那可怜的孩子,俺这都是造的甚么孽呀。”
胡烨也不由心中苦涩,想着自谦家破人亡,于今又染得重疾,怎能不生有惭愧。若当初在烟祁城,便对静安实言相告,或许事情就会是另一番结局了。
如此想着,便站于一旁,不知怎般相劝。这时,又见胡鑫悻悻而回,就忙问道:“婶婶呢?”
胡鑫无奈道:“不用我送,自己雇车回去了。”
胡烨不禁苦笑,只怕涂七娘,是连带兄弟俩一并起了芥蒂。静安、英子同自谦打小情深,想不到皆是缘无分,反倒都进了他胡家的门,而今又生得这事,那心里岂能好受。
却仍责怪道:“那你也该跟着,大晚上的,婶婶一个女人家别出了意外才是。”
但这会儿的胡鑫,早已不耐烦了,遂嚷道:“今个都好是奇怪,婶婶不待见人便也罢了,你说嫂子和英子倒往鹰嘴崖作甚。偏又死了活了的,就是去看谁最后一面,怎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以致生出这些乱遭之事。”
却不待胡烨搭话,林氏便气道:“你胡言语些甚,知道她俩无事就成了,倒有何可嚷的,好赖等明日再说。”遂回自己屋子去了。
胡鑫不明所以,便一时愣住了,而后疑惑道:“老太太是怎的了,发这大脾气?”
胡烨叹了口气,但也未加解释,只让他先往客房歇下,等英子回来自知分晓。这般,待将胡鑫安顿好后,本还想往林氏屋中宽慰一回,却于门外,闻得里面已是哭声不止,惟有无奈离开了。恕不再表。
却说,涂七娘回到启源街,正赶上谢因书、周氏夫妇,于一三岔路口,喊着谢氏的亡灵,在擎香烧纸,此时就算心中如何悲伤,也得随着祭奠一番。
如此,等礼俗完毕,涂七娘也不隐瞒,便将静安和英子,今日所做道了出来。得知自谦病重,周氏简直难以相信,才那点年纪,怎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而谢因书,更是心慌不已,打从皎青州时,二人亦师亦友,那感情自非比寻常,又怎能不担忧于怀。再想着自谦所遭受的磨难,如今却吉凶难料,便忍不住悲戚起来,遂跟涂七娘商量着,次日同往鹰嘴崖探望一回。
这般,待将事情定下,但经过今夜的折腾,涂七娘早是被压抑的身心疲惫。思量着,若怀此番情绪家去,当该如何面对小胡涂,于是就想等在外边缓过,稍后再回。
谢因书和周氏劝慰不住,便只好由着她了。且在家门口,街上不时还有行人,想来也不会出何意外,就又宽怀几句,自先回去了。
如此,涂七娘便一人游走于启源街,想着自谦的病情难料,就恨不得立时飞往鹰嘴崖。又寻思着,他若果真命短,自己何尝不须负上些许责任。
打俞大户和郝氏离世后,实该将其留在身边,而不应任之四处胡闹。这下可好,且不说愧对兄嫂当年的恩情,便是自谦,这个打小被她带大的孩子,同亲生的有何两样,若果真有个好歹,倒让自己活不活了。
这般胡思瞎想着,那心情更越发的沉重,以致步履都踉跄起来。却突地,竟听前面有人低吟浅唱道:
富贵注定求甚么,命里无常莫叹嗟。
痴男怨女恨甚么,因缘前修须相解。
闻得这声音,涂七娘心头一震,分明就是胡彦江。遂加紧脚步,但看,远远有一身影飘忽于前,奈何只追不上,却听其仍在唱道:
子孙运生忧甚么,世间难逢人自得。
锦衣玉食算甚么,莫要愁虑且欢乐。
涂七娘一阵无力之感,遂而泪如泉涌,便哭喊道:“胡彦江,你既敢回来,为何无胆相见,难道就连儿子也要忍心抛下么?”
偏那身影只是不停,还在唱道:
俗尘如梦苦甚么,死后一堆荒草没。
今不知明争甚么,大荒逍遥乃真我。
涂七娘听后,是心痛难耐,便又忍不住嘶声喊道:“胡彦江,你抛妻弃子为不仁,不顾兄嫂乃不义,如此不仁不义,就是你要寻的大道么?”
但那道身影,只未闻得一般,仍不理而行。涂七娘无奈,惟硬撑着身子咬牙紧跟,偏任如何加快脚步,总是差了一点距离,直至来到一处荷塘边,实是走动了,竟摔倒于地,委屈的抽泣不止。
这般,方见那身影飘然而至跟前,说道:“涂施主如此紧追不舍、陷入执念,岂不是苦了自己。”
涂七娘擡眼一看,果然是胡彦江。但见其青丝尽削、身着僧袍,脸上不喜不忧、目中淡然明洞,显得恁般清逸翛然、气度不凡,只是与以往相比,有些难以接近。
等缓过神后,便气道:“胡彦江,你个挨千刀的,你倒是一拍屁股,随着那死瞎子走了,却留下俺们娘俩,以后怎般过活?”说着,起身挥拳就打,奈何竟如虚影,只沾不到身,遂一时怔于那里。
而胡彦江一声“阿弥陀佛”后,便道:“既然只为幻相,何必再去执着。应当舍得舍,方机缘才至。”
涂七娘遂委屈哭道:“那你早作甚去了,既知能有今日,当初何必还要招惹我。若不是因你入得鹰嘴崖,又怎会引来这般多的磨难。”
但胡彦江却不悲不喜道:“一切皆乃因果循环,即使没有胡彦江,也会出现步彦江、俞彦江,不过换了另一番安排罢了。天命难违,岂是人力所能为。”
涂七娘气愤道:“少与我说这些佛理玄机,难道就合该着俺们命贱,被耍的团团转不成?”
胡彦江遂指着满塘的残荷,说道:“此时花败,但也曾绚烂极致,再熬过严冬、恨春,又换得一片高洁,这便是天地赋予它的宿命。难道你能说,面对眼前一塘子的凄绝,就忽略了那曾经的风骨么?”
看她沉思不语,便又道:“世间万物皆是有灵,也终有归宿,一路而来、一路而去。行于不同之处,自要面对不同之境,所谓一时非一时,应如此即是,这般就是才对。”
涂七娘为之气结,便哼道:“说了半晌,不就是得意,你与那死瞎子,皆为前尘不凡之人么?”
胡彦江摇头道:“涂施主能如此言语,怎知自己前尘便不非凡呢?”
涂七娘嘲笑道:“这位佛爷,咱一个凡夫俗子,可没你那般福气,还是好生留于世间应俺的罪得了。”
胡彦江遂道:“若因果相结,应罪已满又当如何?”
涂七娘恨道:“那我就将你告到阴曹地府,倘若阎王老子不管,哪怕受那刀山火海之刑,也要往西天去问问佛祖,俺于世间从来本分做人,凭甚要受这般磨难。”
胡彦江一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便说道:“七娘,难道你就如此恨么?”
涂七娘冷声笑道:“原来佛爷还记得我叫七娘,你若每日承那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又被指指点点的滋味,便知道俺恨是不恨了。”
胡彦江劝道:“当情断恨消才是,又何必孽海沉沦,苦的只是自己。你若放不下,那心里岂能轻松,此生缘尽,须想开些才是。”
涂七娘宣泄一通,已是好受不少,就无奈道:“不想开些又怎样,我若能将你留下,何至费这般口舌,便只当俺家男人死了吧,”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也不知你今夜是为何而来,但就不想再看看小胡涂么?”
胡彦江点头道:“已是见过了,且入得梦中陪伴了一回。那孩子虽小,却心明性慧,必不会受之影响,从而负累此生,你无须担忧。”
涂七娘叹道:“你怎般对我便也认了,可小胡涂年幼就没了爹爹,实是咱们的罪孽。”
胡彦江摇头道:“往情起源于此,便是因果宿缘。他能有因书夫妇疼着,当算幸事一桩,哪怕日后缺爹少娘,也断不会苦着的。”
涂七娘遂啐道:“休要胡唚,他爹可以忍心相舍,但俺这个做娘的,却绝非狠毒之人,且要守着娶妻生子呢,倒要你来瞎说,”
看其沉默不言,就又道:“这辈子注定是你欠了我,俺也不求回报甚么,今夜听闻自谦病重,你若果真是大能之辈,可否助他度过此劫?”
胡彦江便道:“了却九世贱命,而得一世夫妻,皆是前尘要下的,夙愿得偿,当为他欢喜才对。”
涂七娘呸道:“休要胡说,你倒来的哪门子欢喜,莫要瞎言语这些没头脑的话了,只给个答复就是。”
胡彦江叹道:“你明日便会知晓,又何须急一时。”
涂七娘略一寻思,遂疑问道:“你说的欢喜之意,可是自谦命不该绝?”
胡彦江摇头道:“命,不过一数字而已,你又怎知死而不能后生呢,”
见她低头思量,便又道:“家兄那里我也去过了,且交代的清楚,今后你皆可一切从心。罢了,此生因果已结,望涂施主好生珍重。”说着飘然而去。
如此,待涂七娘回过神后,哪里还见半个人影,惟听虚空传来声道:“他日俗尘别去时,大周山上有机缘。”
遂周遭寂寂,除了秋蛩悲鸣,再无半点声响。也顿令涂七娘觉得,有如幻梦一般,竟不由得掐了一下自己,才知道皆真实不过。
这般,也终是明白,此生同胡彦江,当彻底缘尽,故而,那眼泪就止不住了。又等嘤嘤哭泣了一通,方才恍恍惚惚的去了。
而待回到家中,谢因书和周氏皆在等着,看她无事,就也安心歇着了。而涂七娘来至西耳房,果然小胡涂正睡的香甜,且嘴角浅笑,似是入得好梦。
遂也上床和衣而卧,再将儿子搂于怀中,想着同胡彦江的见面,如何不感到惊奇。方对诸多神秘之事,有了新的认知,并终在心累体乏中,不觉睡了过去。即此一夜无话。
且说,次早的鹰嘴崖,俞四同几女将饭用毕,便忙于村中雇得马车,等俞可有来到,遂让其带着英子和丛凤儿尽快离去,免得林氏等人,倘若慌了心神,再往报官可就麻烦了。
二女虽然不舍,但也无办法,自谦已不在了,留下除了枉然悲痛,还给俞四添得麻烦。倒不如背负这份沉重尽早离开,随余生去铭心刻骨算了。
这时,便见丛凤儿含泪道:“俞四伯,虽说俞大哥走了,但您仍是凤儿的长辈,日后若是改变主意,不管正升、清嫣他们哪个回来,您皆可跟着往蓿威州去,这辈子由我来奉养您老,”
说着,又掏出一张银票,嘱咐道:“俞四伯,这个您收好,千万别苦了自己,让俞大哥在那边不得安心。倘若您始终不肯去蓿威州,每年养老的银钱,凤儿自会寄来的。”
俞四闻后潸然泪落,即使不想收下,但此时如何忍心,去拂了这番好意,遂忙将银票接过揣于怀中,颤声道:“好孩子,俞四伯记下了就是。”
如此,也令静安羞愧不已,俞四看着她打小长大,但从离开鹰嘴崖,竟彻底断了往来,未曾记得孝敬半分。不想近二十载的情意,却不及丛凤儿几日的陪伴,遂暗自立誓,余生定要好生顾着。
而英子心中又何尝好受,自己从小被寄养这里,可说俞四同家人无二。偏是回了迟心湾的几载,再不曾前来探望过,还谈甚么孝敬,更别提后来才知晓,俞大户一家的遭遇。
故便双膝一跪,哭道:“俞四伯,是英子不知感恩,负了姑奶奶、舅舅、舅娘和您的情分。且放心就是,下半辈子,英子替自谦哥哥给您养老送终。”
俞四自明其意,就忙将她扶起,宽怀道:“英丫头,有你这话,俞四伯知足了。昨个你步晨伯说的对,到处皆不太平,哪里是一个女儿家,能随便外出的,况且迟心湾离鹰嘴崖,也有些路程,你无须往心里去。”
就这般,待一番辞行后,丛凤儿和英子,少不得又跟静安,说过几句贴心之言,便随俞可有上了马车,万分不舍的离开了鹰嘴崖。
再等一路快马加鞭的紧赶,未至晌午,就已进了牟乳城内。于是,英子遂让俞可有下了车,往胡烨家中说明因由,而自己,则将丛凤儿送去码头。
如此,待到了赤心湾,因那车夫,乃步姓的一位兄长,英子自是认识,免不得又给了份车钱,方打发去了。而这般,当同丛凤儿分别之际,便问道:“凤儿姐姐,自谦哥哥的事情,可要告诉我哥他们么?”
丛凤儿叹道:“虽说早晚都会知晓,但这等噩耗,已令你我痛彻心扉,又何必提前让他们陷入悲伤呢,倒不如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