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2 / 2）
「重点关爱人群」：见面说吧，你现在在哪？
「成迁」：我在……老地方。
「重点关爱人群」：好，等我。
凌时挂了电话，又发了会儿呆。
他一向是个心里主意多的，但此刻大脑却空白一片。
他掏出脖子上挂的戒指，摩挲着上面稚嫩的刻痕，在黑暗中静静坐着。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播散开弥漫的脑雾，又拨打了一个号码。
「凌时」：喂？苏亦醒吗？帮我一个忙。
当凌时等张兰睡熟了悄悄溜出舅舅家，翻过H中科技楼旁的铁围栏时，晚自习都已经放学了，学校里空无一人。
凌时走在通往美术室天台的楼梯上，掏出小灵通看了一眼。
2005年5月31日晚11:11分。
呵，这个日子，真的是……
老天爷都不让我好过啊。
成迁已经不知道在天台上等了多久。
他看着放学的同学们一簇簇、一群群，勾肩搭背，挽手追逐，顺着人群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校园门口。
虽然他们的每一天都千篇一律，却还有可期待的明天。
而自己和凌时的明天，还会到来吗？
“成迁。”轻轻一声从身后传来。
成迁从天台上起身，却一个踉跄，坐久了腿都麻了。
“小心，”凌时上前一把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虽然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昨日还是唇齿相依的关系，今日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凌时用指甲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直面面前这个他不得不放手的人。
“凌时！”成迁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凌时的身体是冰凉的，在这即将到来的夏日里呈现出一种不合季节的凉。
成迁的身体是滚烫的，在这即将逝去的春日里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烫。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湿？”凌时蹙眉，“你淋雨了？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找我吗？”
“我没事，好在现在雨已经停了。”成迁把对方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眨眼对方就消失了。
凌时沉默，轻轻推开成迁，动作迟缓，却决绝。
感受到对方态度的冷淡，成迁心里一惊：“你妈她……没事吧？打……打你了吗？”
虽然白天张兰甩了凌时一个巴掌，但她对儿子一向娇惯，手下有数，并没有留下痕迹。
“没有，我妈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睡着了，我才出来见你一面。”凌时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垂着眉。
“嗯，那就好，我爸回南京了，三天后才会回来。我们，想想之后的应对措施吧。”成迁硬撑着站着，他有些晕乎乎的，全身都不太舒服，想来是淋了一天雨的缘故。
“不用了。”凌时轻轻地说。
成迁擡眸，眉眼间闪过一丝惊诧：“你说什么？什么不用了？”
凌时终于擡起眼来，平静地看着对面这个他深爱的人，淡淡说道：“我说，不用再想应对措施了。这场仗，我们赢不了。”
成迁一怔，随之而来的巨大痛楚瞬间席卷了他：“可是，我们还没有开始，你怎么知道我们赢不了？”
凌时的话冷漠到了极致，不带一丝声调的起伏：“我拿什么赢？成迁？你一向理智，怎么到了这关头就自欺欺人了？”
见成迁怔住，凌时继续道：“我，单亲家庭，亲身父亲跳楼死了，和母亲饥一顿饱一顿，欠了一大堆债不知哪一年才能还完，每个学期的学费都是磕磕巴巴节省来的。我都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你说，我拿什么赢？”
成迁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里显露出复杂的情绪。
“成迁，”凌时继续道，“之前你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就犹豫过。我害怕的就是这么一天，我们的关系暴露在阳光下，将要面对的除了我们顽固不化的父母，还有戴有色眼镜的老师和同学。你知道我今天开机后收到了多少条辱骂信息吗？”
“对……对不起……”成迁的声音虚弱又惶恐。
凌时的心脏发出疼痛的信号，他死咬着嘴唇，继续说下去：“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毕竟当时也是我立场不坚定答应了你。但，我真的不能和你再走下去了。我们分手吧，成迁。”
凌时说完，转身就要走，他害怕，再多呆一秒，他所作出的努力全部白费。
但他同时也知道，成迁不会这么快就妥协。
“不要！不要走！凌时！”成迁一把拽住凌时的胳膊，“这两年，我们就做普通同学！两年后，高考完，我们再在一起！”
“行不行，凌时？”成迁的声音带着哀求。
凌时背对着他，嘴里尝出一丝血的腥味，他不想给对方任何自己做不到的承诺，便说道：“两年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也许……”
他停顿了一下，违心地说：“也许，两年后，我就喜欢女孩子了，也说不定。”
成迁一愣，抓住凌时的手一下子松了下来。
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凌时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神跪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耷拉在眼前。
他的心如同刀割一般，他很想说，我们私奔吧，成迁。
但是，他不能。
凌时蹲在成迁的面前，捧起他的脸，对方的琥珀色瞳仁如死灰般，再也亮不起一点光。
他轻轻说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我们就像焰火，就像樱花，曾经灿烂过，就够了。世间那么多事与愿违，我们也无法幸免于难。”
“就让我们体面地走到这里，就罢了吧。回南京吧，成迁。对你，对我，都好。”
凌时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不！”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回应，“我不走！我不回南京！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你！你还欠我一次！我是你的债主！就这一次，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凌时！”
凌时背对着他的身影孱弱又单薄。
“你不走，那我走。”
丢下这样一句，凌时消失在了楼梯口。
墨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光的裂缝，紧接着一道闷雷在H中美术室上空炸开。
瓢泼的大雨洒下。
冲刷着天台上支离破碎的男孩。
“生日快乐，凌时。”
声音带着哽咽，迷失在这个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