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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的尽头是一片极其巨大的圆形场地。
场地中心圆柱的玻璃环绕，各种不知名的金属丝线连接着天花板和地面，穿过了七彩的能量体，将其牢牢地固定成一团，像极了一团彩色云朵。即便有着阻隔的玻璃，也可以感觉到那朵云中蕴含着丰富澎湃的能量——狂暴中又带着一股亲和，这是所有超凡力量的源头。
所有人仅仅感知到其中能量波动，生物的本能便开始叫嚣着，去吞噬、去摄取！
“这就是星球之灵吗？”
米珈压下心底那丝畏惧又渴望的矛盾感，小声感叹，一旁又进入到基地机器人中的塔也小声回应，“是的哦，之前更大一团，现在能量还残余6％，研究实验和供能已经用掉很多了。”
米珈有点失落，她本来还在心里幻想地球之灵会不会也是个可爱又威严的毛茸茸呢。
就算不是，怎么就只是一团能量了？
米珈和塔的小声交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吾神……”
琼在看见约束场中七彩能量后便加快了脚步，躯体颤巍巍地快走了两步，便气喘不上地开始大口呼气咳嗽，不得不停下步伐。老迈的双眼紧紧地望着那团毫无声息的云朵。
被人造囚笼困住的存在和记忆中威势浩大降下天灾的‘神灵’几乎两个样子，唯有气息同源，虚假幻梦和冰冷现实交织着。她从浑浑噩噩中获得意识，离开神居在废土大地上行走，从一片白纸走到纸醉金迷，动用力量杀人救人、自诩神使沉迷于赞美和畏惧中、发现力量衰退又不见神灵的回应，以及末路殊死挣扎，百余年的人生，一幕幕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
到最后，这一生却仿佛一个笑话！
这一刻，琼像是被抽走了曾经所有的骄傲，苍老松弛的皮肤耷拉下来，身形也有些佝偻，枯枝一样的手死死抓住拐杖支撑身体，身体动了动，最后却是闭上了双眼。
“她要死了。”
修九忽然开口，像是说桌子上有一杯水一样，米珈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就在修九的话语落下时，一声脆响，拐杖好像墓碑一样被她用最后的力量扎入地面，琼的手牢牢地抓着面前的拐杖，身躯却不可遏止地滑落，最后跪坐在地，向着她神明的方向低下了头。
像一尊雕塑一般，彻底没有了气息。
一直安静的余政此时像是目睹一切般叹息出声。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一心认为见到神灵就能挽回一切，重新拥有一切，但结果却是毁掉了她内心唯一的坚信。”老者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前，从怀里取出了一朵白色的花。他的天赋已经让他预见了这位老对象的末路。
“假如你不这样偏执，就不必承受这种痛苦了。”
余政缓慢地蹲下，将花放在了琼的面前。
白花是边缘矿区路边随处可见小野花，摘下有一段时间了，花瓣也有些干枯，它的面前是同样干枯的躯体上。
米珈别过头看向修九。
银发少年垂眸，没有表情，看不出什么兴奋或悲伤，也没有怨恨或释然，只有一片虚无，整个人好像不在人间。
他的表情让人有点心揪，米珈突然上前，用力地抱住了少年。修九的怀里突然扑进一个温暖的小姑娘，将他一瞬间从那种难以表达的沉默平静中拉出，银发少年低下头，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背，问道，“米珈，怎么了？”
“没事，就是很想抱你。”
米珈擡起头，又踮起脚在少年的脸上盖章，“还想亲亲你。”
修九怔住，垂下眼，也抱住怀里的人，“没事的，现在这样很好，这种结局比起我杀了她，对她而言更残忍。”
她知道，但是九九经历的痛苦和憎恨都是真实的，作恶者却直到死亡也没有一点愧疚，最终的真相又显得她的一切理念与行为多么可笑可悲，受害者的伤害也无法挽回——她知道九九是不屑于得到这份道歉也不会原谅，可她还是为她的小狐貍感到很难过。
卷发少女使劲蹭了蹭修九，眼圈有点发红，传出一声嗯的鼻音。
修九不由得有些想笑，忽然间那股在目睹琼死亡，那份占据生命最大的憎恨消失时内心瞬间的茫然与虚无一点点又被填满，一股温流缓缓淌过心头。
“别难过了，你要是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他舍不得推开米珈，但还是哄道，“我们现在也要离开这里了，你不是也很着急吗？”
闻言米珈才慢慢松开修九。这个时候，在一旁默默观察记录很久的塔靠近了来，疑惑的电子音一瞬间打破现场沉寂的气氛，“你是在为同类的逝去难过吗？但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敌对的。”
米珈险些被气笑了，“怎么可能，她做了那些事还想要我会为她伤心？那边的余老头可能还有点，我绝不可能，甚至我都不会同情她。”
“啊？”塔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算啦，你不太明白人类的感情。”米珈摆了摆手，不和这个一直待在地下的人工智能计较，最后望了一眼那困着地灵遗骸的约束场和它面前再无声息的老妪，前者的宏大绚丽更显得后者渺小暗淡。
“带我们去到那个空间传送装置吧，我们是意外来到这里的，没想到确实发生了这么多事。”
“现在也该离开这里了。”
塔似乎还在琢磨之前的疑惑，闻言停顿了片刻才回应道，“好的，我可以请求让一些其他生物与你们一起传送离开吗？”
米珈微微愣了一下，“你是说那些小老鼠们吗？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之前怎么不这样送他们离开？”
“感谢你的授权许可。”
电子音有几分开心，小机器人一边给米珈带路，一边向着仓储区发出信号，“这些小家伙本来要等到下一次地下暗河干枯才可以离开，预计还需十年。而传送装置开启一次就要抽取地灵能量的万分之五，那是可供地下城五十年时间基本维护的能量，比让这些小家伙在地下城生活消耗更大。”
米珈明白了，几人很快就来到了传送区域，又看到了传送平台那熟悉又陌生的复杂纹路。
“传送装置目前还需要充能，我正在从约束场中抽取地灵能源因子，请稍等片刻。”塔有点抱歉地让三人暂时停在等待区，米珈稀奇地打量四周，这里和之前见到的两个传送场地很不一样，要规整靠谱许多。余政只能听到各样机器运转的声音，如今的他进入了这样完整的旧科技时代遗址却无法用眼睛亲眼看看，实在遗憾。
老人闭着眼叹息一声，随后出声道，“塔，在离开之前，我想请问你可以给我这里关于荣纪元的资料吗？尤其是科研技术相关的资料，因为大灾变，这些知识在外面的世界已经断层了。”
“可以。”
正在操作台上的小机器人歪了歪圆圆的脑袋，随后从自己的空间纽中找出一个立方体，一些蓝色的苏数据流涌入其中，“这里最全面的资料记载就是我的数据库，我可以将其复制导出一份——但我数据库中的资料繁杂，需要我制造一个检索智能吗？”
“检索智能？”余政似乎有些思索，“也属于人工智能吗？”
“是的，一个低级人工智能，只需要复制一部分我的子程序。”塔补充道，“所以智能程度很低，您不必担心，我的存在是极为罕见的。”
余政眉头舒展开，笑呵呵地同意了，米珈却有些忍不住开口道，“塔，你不能离开这里吗？”
“……抱歉，我属于荣纪元，也无法离开荣纪元，即使这里已经是废墟。如果离开这里，我只能被困在一个载体中，外面也已经不是信息智能时代了，人类不需要我，而且我需要消耗算力和能源，目前我的存在也是由地球之灵的遗骸供能。”
塔只是慢吞吞说道，蓝色能量条起伏平缓，“在外界，我只是一个不被需要的工具，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可是……”
米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但话未说完，吱吱喳喳的吵闹声传来，畅通无阻的通道涌出胖鼠家族的成员，然后一溜烟都来到他们的老大面前列队。
“吱吱！吱吱吱？”
[老大！我们准备好了，这里真的可以离开吗？不用等河干了吗？]
大地色调的老鼠群中有一群领头的白色小老鼠格外突出，其中一位吱吱了两声鼠群顿时便安静了下来，让米珈都不由得多看两眼，最前方年纪最大的小白鼠也朝她看了过来，两点黑色小眼睛透出岁月深邃。
难道是……曾曾曾奶奶？
米珈猜测着，塔很快地便和小白鼠们交流，向鼠群描述了前因后果以及它们需要做的事情，鼠群们有序地进入了传送平台中，此时平台上的能量阵纹已经充能结束，显出莹莹亮光。
小机器人将数据传输完毕的小巧立方体智能机交给余政，然后移动到了米珈和修九面前。
卷发少女有些不开心地蹲下身，“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连小老鼠们都离开了，这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了，会很孤独的。”
“你们离开之后，我会和这座地下城一起进入休眠，直到再次有智慧生物出现在这里。”
塔显出一个大大的蓝色笑脸，“没有关系的，即使到了外界也不会有我的同类。我是依靠地灵能量才存活到现在，也受到了一些影响，但我想我应该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智能生命。”
所以注定孤独。
米珈听出来塔的潜在意思，愣了愣。
这时，小机器人又掏出来数块亮蓝色的矿晶，全部塞到了米珈手中，“这是从地球之灵抽取的能量所转化而成的矿晶，用处很多，可以提升进化能力、快速疗伤，还可以修复核心本源损伤。”
“本源损伤……”米珈下意识看向修九。
“按照人类习俗，这时我送给你们的分别礼物。我很喜欢你，你身上的气息会让我感觉很舒服。”
塔声音很活泼，米珈鼻头一酸，忍不住抱了抱这个小机器人。小机器人面部屏幕又浮现两团粉红小团子，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银发少年，“我也喜欢你哦，喜欢你眼睛的颜色，我们有一些相同的气息，这些矿石会对你很有帮助，要及时使用哦。”
修九目光也微微一顿，感受了一下矿晶中的能量，最终神色还是微微放缓，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哦，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不过塔，生命是自由的，你可以尝试离开这里的。虽然你的存在很奇特，但世界上也有很多奇怪的生命的。”米珈收好这份临别赠礼，虽然不理解，但她尊重塔的选择，并认真和这位奇怪的朋友告别，“现在就再见了。”
一边说着，米珈情绪有点低落。
但一旁的修九却是安静地看着小机器人，目光又扫过被老人放在怀里的立方体，随后少年拉起卷发少女，在小机器人仰起看着他的视线里，也开口道，“再见。”
“……再见！”
银发少年语气平静，小机器人停顿片刻，屏幕闪了闪露出一个笑脸，然后目送三人进入传送平台。传送圆台逐渐亮起柔和的光亮，盛极的亮光让人不得不闭上眼，空间的牵扯感逐渐明显，接着广播电子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本次传送即将开始，坐标（***，***），空间波动较强，预计时长五分钟，请传送人员做好准备。”
“倒计时：三、二、一……”
当最后数字落下，传送光阵的光亮达到最大，咻地一声瞬间寂灭，空间撕裂诞生的能量余波也被很好地约束在了圆台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方才还在说话的人，吱吱不舍的鼠群都已经消失在原地。传送装置前的小机器人面部屏幕闪了闪黑下。
科研中心基地灯一盏盏熄灭下去，地下城又恢复了黑暗和死寂。
半响，一道呆板平静的电子音响起。
“荣纪元3046年8月22日，检测到汇星市地下城生物活动已消失，智能核心即将进入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