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七十(1 / 2)
套路七十
温谷立足数年,因南北大战而迁徙,谷内多雨水,四季如春。
山谷内大姓乃是温孤,也有许多常见的姓氏。但温孤氏族人没有因他们的姓氏而薄待,多年来,族人们融为一体,互帮互助,搭建一座座屋舍,男耕女织,繁衍后嗣。
秦湘的记忆里,族人不爱争强好胜,每年谷雨之际都会互相帮助稳固房子。有时多日大雨,粮食不够吃,左邻右舍都会送些。
就这样一座与与世无争的山谷没有了。
她盯着阿姐消瘦苍白的面容,“为何都没有了,你说啊。”
温孤妩有苦难言,拼命摇首,浑身都在颤抖。
“你说、温孤妩、温孤妩……”
秦湘扑上前,擡起她的脑袋,逼迫她面对自己,“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上次见我、你为何不认我呢、我认不出你,你也认不出我吗?”
秦湘双眸圆睁,整个人如风中枯叶,拼命地颤抖。
“为什么不说、你杀郑景轩做什么?”
秦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扑倒在地,拼命摇着温孤妩,“温孤妩、温孤妩……”
“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温孤妩仰面躺在地上,浑身颤栗,泪水没入乌黑长发中。
秦湘轰然松开手,呆坐在一起,“苏三、程司都与你有关,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你便杀了她们,你为何不去报官呢……”
“没有人受理,官官相护,我们是北疆人、并非南朝子民,他们怎么会顾及我们的生死。”温孤妩满面雷恒。
秦湘天真,“回北疆去告。”
“我们连自由都没有,以什么身份去告,湘儿,我们是奴隶、奴怎可告官。”温孤妩丧失力气般痛哭,“我试过了、试过了、试过无数种办法,可最后、都没有用。”
秦湘不再是秦家里如履薄冰的小娘子,跟随云浅,她见识了达官贵人,知道了权势压人。
她迟疑地盯着自己的长姐,长姐痛哭,而她哭不出一滴眼泪。
“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云相也知道?”秦湘想起那位光风霁月的女子,那么温柔,笑起来那么好看。
她是枝头上的明月,光是那么明亮。
秦湘无措地爬了起来,想起自己写平安信送回去,她就在旁边,一字不说。
为什么不说呢?
秦湘低眸,昏暗的光线中,长姐憔悴得如同干瘦的竹子,没有精神、再无往日圆润的脸颊。
她与她一般,没有家了。
她闭上双眼,浑身颤抖,表面看似很平静,心中翻涌,所有人都在骗她。
苏三一案的背后,是温谷灭门惨案,所有人都知晓,所有人统一口径欺骗她。
告诉她,她只是会伤心,不会去伤害其他人。
连知晓的权力都不给她了。
她冷静地思考,冷静得有些出头,回忆这件案子的经过,想起往日的一幕幕。
她心中一颤,睁开眼睛,质问长姐:“还有谁,没有杀?”
牢房内沉默下来,外面的顾黄盈睁大了眼睛,梅锦衣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笑容。
秦湘骨子里并非懦弱之人。
顾黄盈冲了进去,看着有些失神偏又很冷静的小娘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为何不告诉?”秦湘质问顾黄盈,“我以为我们会是朋友。”
不是,她们不是朋友,什么都不是,连生人都不如,生人都会说话。
顾黄盈讶然,心中揪了起来,“云相不让说。”
为此,罚了她半年俸禄。
“为什么不让?”秦湘声音嘶哑。
顾黄盈达不上来。
梅锦衣说:“她怕你会和温孤妩一般,杀人泄恨。与其告诉你,让你心生怨恨,不如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让你待在里面,日日陪着她恩爱。”
顾黄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又说不出来了。
秦湘的眼神冷了许多,“你也知道,你怎么不说呢?”
“我试图劝说过你,你自己不愿离开云浅去看看外面的真相。”梅锦衣失望地摇首,“你爱她,怎么会相信她欺骗你。”
“梅大人……”顾黄盈急得出声制止梅锦衣,“您别胡言乱语,云相并非如您说的那般不堪。”
梅锦衣平静地面容上漾过一丝嘲讽,“秦湘,是你自己愿意活在黄金打造的囚笼中,怨得了谁呢。你曾经怀疑过,可你的怀疑面对云浅的笑,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迈过两步,走到秦湘的面前,附耳低语:“皇后梦,饮鸠杀,云浅也做了这个梦。我会故意指错路,是因为那个梦里,云浅杀了你,我想让她喜欢你,这样,你就不用死了。”
秦湘睁大了眼睛,眼内闪着恐惧。
顾黄盈上前拉开秦湘,“梅大人,你别火上浇油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秦太医,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的阿姐。”梅锦衣坦然地退开,“事实就是温谷在十年前就被灭了,男子被杀,女子被掳,明价标卖,苏三只是帮凶,程司等人只是拥有温孤氏,用她们的血为自己的夫人养颜,所以,温孤妩杀了她们。”
秦湘看着梅锦衣,看着她的唇角蠕动,说出一个又一个真相,自己平静得有些不像话了。没有失态、没有痛哭,她像是听到了一件家常事。
牢房内的炭盆噼啪作响,惊得人心口颤栗。
秦湘揪住地上的温谷妩,“你说你们是怎么出温谷的?”
“和你一样,被掳出来的。我们被迫做了北疆贵人、南朝贵人的血罐子……”温谷妩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怜爱地看着秦湘:“阿娘自尽前说对不起你,早知是个骗局,就不该将你献出去,你别恨她。”
“我、从未恨过。”秦湘皱了下眉头,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该恨谁呢?恨买下我的秦家,还是恨一直欺骗我的云浅、亦或是告诉我真相的梅锦衣。不,她们没错,是我自己太蠢、太笨。”
“为什么会那么笨呢?这个案子、那么大的动静,我却没有想到温谷没有了……”
“我的家、早就没有了。”
秦湘点点头,徐徐转身,苍白的脸隐于黑暗中,她避开了门口的梅锦衣,恍若没有看到她,失神地踩在地砖上。
她只知晓自己没有家了。
她麻木地擡着脚步,漠视身后的脚步,擡脚、落脚、擡脚、落脚……
走出大牢,她恍然觉得自己没有去处了。
看到自己的小红马后,她选择避开。
自己绕过去的一刻,她看着分道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去。
往哪里走呢?
她闭上眼睛,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继续朝前走。
顾黄盈追了出来,气恨地看着梅锦衣:“我从不知你对云相有那么大的敌意。”
“你问云相,可是真的喜欢秦湘?”梅锦衣眸色亮了些。
顾黄盈险些叫她气死,“喜欢与否,与你有何干系。”
“是没关系,我也没有敌意。”梅锦衣摇首,从随从手中接过自己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梅锦衣双手紧握缰绳,看着秦湘离开的方向,脸色已然平静,道:“我、并没有错。”
说出真相,怎么会是错。
欺骗,才是错。
纸终究包不住火。
梅锦衣打马离开,顾黄盈牵着秦湘的小马,小跑着追上秦湘。
“梅锦衣嫉妒云相,都是胡言乱语,你别多想。她不想让你知道,肯定的有缘由的,你回去问一问。”
“秦太医、你叫秦什么,我都想不起来了。不管了,你先家去,问一问,好过你独自伤心。”
顾黄盈愁死了,案子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出现了比案子更难缠的事情。
离开刑部大牢,秦湘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着,脚步沉稳有力。
顾黄盈跟着她,好说歹说,话说了一箩筐,人家一句回应都没有。
“秦太医,你好歹回我一句话。”
“顾侍郎,若你做了个梦,梦到一人祸国殃民,你会醒来找到她,杀了吗?”秦湘问道。
顾黄盈被问得一愣,“为个梦境就杀人,有些荒唐。”
“素未谋面,却又真实存在呢?”秦湘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