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1 / 2）
赴死
桑淼身上的外伤差不多都好了，唯独后颈腺体还贴着纱布，毕竟是非常脆弱的器官，要完全好起来也得费些时间。
出于对她身体的考虑，谢异没有急着启程返回银夜要塞。
虽说利特星算得上是黎明之光的大本营。
但这两天黎明之光却异常安静，并没有搞出什么大动作，倒让谢异抽出时间处理了同禾羽甄交往甚密的势力。
布维特被逮捕后，费顿基本被林德兰洛总长稳住了，十大家族里还剩一部分盘根错节的顽固派，商人本性就是逐利，他们观望着局势，并不认为黎明之光没有创立新政权的机会。
只有等谢异平定利特星之乱，恐怕才愿意真正俯首。
除此之外，桑淼也被谢异半软半硬地“禁足”了。
她觉醒【转化】天赋的事没有公开，谢异怕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要求她呆在基地不能外出。
可惜谢异忙得跟陀螺一样，两天愣是见不到他人一次。
知道他公务缠身，桑淼善解人意地没往他跟前凑，琢磨着再去挑一架机甲用着。
被禾羽甄囚禁时，她的东西全都被人收走，军卫清查据点后，除了她的机甲，其余的又都找了回来。
想到禾羽甄曾说她的机甲是桑灼亲手打造，也不难明白禾羽甄偏偏拿走机甲了。
桑淼叹口气，转了转手上的Aber手环。
她没真正和桑灼和隋水相处过，原本对这两位与她流着相同骨血的父母并没有什么概念。
顶多钦佩和惋惜多一点。
但从禾羽甄口中吐露出的那些往事，又让她心情复杂了几分。
边野将手环还她后，她还没再启动过，这会儿却忽地生出了想多了解了解他们的念头。
“好、好久不见！”Aber的虚拟影像跳到了桑淼面前。
Aber模糊的形象已经被修复好，说话依然带着些微结巴。
看着这张和自己六分相像的脸近在迟尺，桑淼怔了一下，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似的。
“好久不见。”桑淼笑道。
“请问、有、有什么吩咐？”
Aber的气质更偏向淡漠高冷，但他说起话来又实在不像那么回事，温柔腼腆更多一些。
反差感让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桑淼问：“有人说，桑元帅在你这里存了很多信件，我能看吗？”
Aber睁大眼，茫然片刻，喃喃重复了遍“桑元帅”这三个字：“是指……阿灼吗？”
它不好意思地垂下睫毛，如同系统里储存的记忆解开了封印：“阿、阿灼让我，这么叫她。”又盯着桑淼，弯弯唇：“你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
其实它说这话的语气并没有悲伤的意思。
桑淼却还是感觉心口涌上了一丝酸涩。
这种酸涩，是纵使她没有经历过，也能感同身受的无望思念。
Aber很喜欢笑，想来隋水也是一个爱笑的人。
她其实有一点不理解，受过那么多苦，甚至都不是他的错，为何他还是能和这个世界和解？
换做她的话，指不定该生出多少戾气了。
Aber芯片里储存着的，除了关于【转化】觉醒者那一封之外，几乎都是桑灼写给隋水的信件。
桑淼一一点开。
【这是我在流放区的第一个月，我和这里的狱友头头打了一架，我赢得很轻松啊。不过这姐们儿有趣得很，被我打服了，说从今以后要和我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对了，她叫阿堇，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介绍她给你认识。】
【第二个月了，羽甄抱来一个婴儿，说是我们的孩子，小孩儿长得和你挺像，就眼睛能和我靠靠边。
羽甄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我了……这种话，谁要信啊。
隋水，你到底在哪儿？
我想你了。
好想你。】
【小孩儿成了流放区第309名流放犯，阿堇让我给小孩儿取个名字，我没取。
你说你要给她取名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隋水……
你真不该把她交给我，我照顾不好她。
她需要她的Oga爸爸，我……
我也需要你。】
【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我早该和你做终身标记，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至今都找不到你。
连感知你的情绪都变成了奢侈。
这些年战事频发，虫族一日未灭，我就得一日立于战场之上。
我原本不害怕死亡，遇到你后，我开始怕了。
甚至开始顾虑，如果和你做了终身标记，要是有天我死于战场，对你就太不公平了。
隋水，我做错了。
我后悔了。
你过得好吗？
你能平安的话，只要你能平安……我什么都不求了。】
【今天小孩儿哭了一整天，阿堇怎么哄都不好使。
羽甄请了医生来，医生告诉我们，是因为小孩儿和Oga爸爸的信息素羁绊断掉了。
我问他什么叫信息素羁绊断掉了，医生不回答。】
【禾羽甄告诉我说，你不在了。
她骗我的吧。
一定是骗我的。
她真的很喜欢骗人。】
【隋水，我想去找你了。】
【隋水，隋水……】
【隋水，我来找你了。】
“滴——”
没等她看完，终端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桑淼低头去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
“喂，你好，请问是桑淼吗？”是一位她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嗯，您是？”桑淼问。
对面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德兰洛，目前仍担任伊沃星总长，和谢异是很好的战友。”
桑淼“啊”了声：“原来是林德兰洛总长，我知道您，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如果说布维特是旧政府的维系者，那林德兰洛就是新联盟的拥护者。
这些年他将伊沃星治理得井井有条，谢异也时常对他赞不绝口，称他是一位真正将平民利益放在心上的政治家。
似乎听出她声音里的平静，林德兰洛稳重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难以克制的焦躁：“看来谢异今天是没找过你了。”
桑淼一怔：“发生什么了？难道和我有关？”
林德兰洛感慨一笑：“星网上舆论已经控制不住了，你倒真是被谢异保护得很好。”
沉默片刻，桑淼抿着唇打开星网。
而后，表情慢慢变了。
林德兰洛道：“我打这个通讯给你，并不是要求你必须牺牲什么，只是禾羽甄留给利特星的时间太少了，一天时间根本无法将民众全部转移。我思前想后，觉得如果你能出面的话，哪怕拖延一点时间，让我们多救几个人，也是好的。”
说完，他很沉地叹口气：“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出面，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桑淼没有急着表态，吊儿郎当地啧声：“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用一个人换许多人的命，古往今来，不都从来如此？何必等我怎么选择，绑也得绑去吧。”
林德兰洛摇头，并不赞同这话，转眼想起对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又沉声道：“不行。”
桑淼：“嗯？”
林德兰洛顿了顿，语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你也是许多人里的一员。”
桑淼哈哈笑了起来。
林德兰洛皱眉：“这句话并不可笑。”
桑淼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发笑，只道：“我可以答应以身诱敌，但我有一个要求。”
林德兰洛表示理解：“你说。”
这时，桑淼的终端又蹦出一个通讯，是谢异打来的，桑淼看了眼，没急着接，只道：“我希望等局势稳定以后，您能给谢异一个长一点的假期。”
“这个恐怕……”林德兰洛有一丝的迟疑，“谢异在役这么多年，我没见他休过什么假，长假期真的有必要？要不你换个要求吧。”
“我不换。”桑淼态度果决。
林德兰洛更不解了：“新联盟很需要他，如果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我——”
“我比新联盟更需要他。”桑淼打断他，嗓音里透着一如既往的散漫。
林德兰洛：“？”
“因为……”
桑淼垂下眼，看着再次打进来的通讯，勾唇笑道：“我想和他结婚，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婚礼上和他接吻，告诉他，我最喜欢他了。”
想和他结婚，光明正大地和他进行终身标记。
不愿再去顾虑，顾虑如果未来没有她，他被终身标记影响该怎么办。
不愿像桑灼和隋水那样，就这样遗憾了一辈子。
如果对于对方来说，彼此重于各自的生命。
即使没做终身标记，双方也一样很难接受未来没有彼此的人生。
所以她能做的。
不该是因着顾虑踌躇不前，给他虚妄的承诺，而是应该拼尽全力，让谢异未来的人生里，每一天都有她的存在。
林德兰洛：“……”
现在的年轻人，示爱都已经这么大胆了吗。
挂掉林德兰洛通讯后，没过多久，桑淼的房门被人敲响。
敲门声急促，不需要看，也能想象到那人站在门口抿着唇，冷若冰霜的模样。
桑淼忍不住笑了笑。
果不其然，门一开，谢异就拉着她进屋，反手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他应当是从什么地方疾跑过来的，碎发凌乱，额前汗湿，脸颊带着运动后的轻微晕红，就连军服的风纪扣都解开了。
“喝水吗？”
桑淼一边问，一边要去给他倒水，转身却被谢异一把按进座椅里，他站在她面前，黑眸定定，沙哑着声：“为什么要答应他？”
桑淼眉梢微挑：“你消息还挺快。”
她好整以暇的模样，根本不像一个准备去以身诱敌的人。
谢异笑不出来，执拗地握住她的手：“不需要你去冒险，真的……禾老师曾告诉过我，桑元帅留下过关于‘悬剑’的手记，里面有她使用‘悬剑’的一切记录，等我找到以后，我一定能破解……”
“不必了。”桑淼道。
“你不信我？”谢异猛地收紧力道，将她抓得更紧，仿佛她会飞走似的。
“没有，”桑淼低声失笑，“比起不知真假的手记，也许有更好的办法。”
谢异颤声：“别告诉我，更好的办法，是你。”
四目相对，两人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虽被强制留在房间里，但桑淼也多少听到了些时事。
许是感知到局势动荡，虫族近日对人类镇子的攻击也很频繁，各地爆发虫灾，死亡人数不断攀升。
所以除了清除布维特余党，查处黎明之光据点外，谢异还得操心虫族的事。
Oga皮肤瓷白，连日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他头发好像长了些，军帽一摘，堪堪遮住古墨般的眉眼，身上的军服还是两日前的，袖口处血污刺目，不知从何处沾染，连衣摆都堆着段段皱褶，显然没时间打理。
桑淼忽然惊觉，她和谢异之间，已经很久很久没得到过片刻安宁了。
“陪我休息十分钟吧。”
桑淼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长臂一擡，按着他的后颈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他的脑袋紧贴在她胸口。
谢异听到了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座椅只能堪堪容下一人，站着太别扭，谢异只能顺势跨坐在她腿上。
Alpha的大拇指在他后颈腺体上不轻不重地摩挲，她的指腹上有厚茧，这是机甲单兵长期训练的结果。
分明粗糙茧子，和脆弱的腺/体皮肤触碰时，触电感霎时蔓延全身，谢异头皮发麻。
这个坐姿和她的动作，全都暧.昧得有种意味不明的情.爱意味。
谢异呼吸紊乱，思绪纷杂。
想提醒桑淼这还是战时，又有点自私地想贪恋来之不易的温存。
挣扎片刻，他在她怀里微微擡头，然后发现，这人竟当真闭上了眼在休息。
完全没有任何继续往下的意思。
谢异有点难堪地收回目光，脸颊发烫。
桑淼不说话，他也没再说话。
她的心跳仿佛有魔力一般，听着听着，居然让他真的生出了些许困意。
谢异闭上眼，全身心都在这片刻宁静中放松下来。
可惜十分钟很快过去。
谢异舍不得睁开眼。
桑淼环住他的肩膀，抱他的力道很紧，同他耳鬓厮磨，而后贴着他耳廓，没有多说什么，只有掷地有声的五个字。
“我们会赢的。”
再次回到利特星南边流放区时，桑淼不由生出了诸多感慨。
才过去一年时间，便已物是人非了。
原本的监狱建筑基本全部被毁，只有隔离所还健在，冰冷的金属颜色，愈发显得这里荒芜悲凉。
桑淼和谢异到达禾羽甄指定地点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绵绵小雨，打在皮肤上，有些刺痛，不知道是不是酸雨的缘故。
周围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呼出的气都透着凛冽寒意。
谢异摘下军帽，额发濡湿，他环顾一圈，沉声道：“我带她来了，出来吧。”
片刻后，广播声响起：“让她一个人，进隔离所来。”